谁知半晌之后也没听到那帝王开口,一开口却是又在问他:“这……是不是老五嘱咐你,让你这么说的?”
“皇上……”万福安更是不知所措。
“这老五人不在宫中,手伸的倒是挺长啊!”
“洛清王也是,也是念在陛下您的圣体……”
“你起来。”明晰帝缓缓闭上眼睛道:“你跟在朕的身边这么多年了,行事瞻前顾后,顾全大局,也是为难。”
没想到他竟然会和颜悦色的说了这些,万福安真是又胆怯,又惭愧,爬起来站在一旁,双手下垂,手上还紧紧握着那带血的帕子。
只听明晰帝又道:“朕要拟旨,你去取笔墨。”
“是,是。”万福安赶紧退下,去了隔壁书房取了笔墨,将带血的帕子塞进袖中,又暗自擦了一把冷汗。
端着笔墨纸砚进来的时候,见到帝王在闭目小憩,也不敢多言其他,只好将笔墨纸砚放下,在他面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圣旨。
过了一会,才见明晰帝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浑浊的气息道:“朕这个病,也不知是从何年何月落下的,太医的药也开的谨慎,多是补充元气,再这么下去,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万福安又赶忙说道:“陛下言重了,陛下才刚过半百,正当壮年,还要长命百岁呢!”
明晰帝也没看他,知他是奉承自己,也不当回事:“没人能长命百岁,传说民间有百岁老翁,鹤发童颜,但肯定不似朕这般摧枯拉朽的身躯。”
“陛下自会好转……”万福安也只能这么说了。
“孩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朕现在也没什么好给他们的了,有的,也只剩下一个皇位了而已,但这皇位,得到容易,坐稳却难……”
说罢就拾起狼毫笔,宝蘸浓墨,在那圣旨上写下遗诏二字。
万福安瞄了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这里除了他和明晰帝之外也没有旁人,可越是如此,他所写的每一笔每一画都似乎成了钳制他喉咙的利器,让他张不开嘴,说不出话。
甚至紧张的手都在发抖,喉咙咕嘟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想不服输都不行。”明晰帝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写着他的遗诏,刚开了个头,又搁下笔道:“历朝历代的君王,遗诏通常写些什么?”
“这……”万福安只觉得额头冒汗,斟酌再三说道:“陛下……您现在写什么遗诏啊,您还要……”
“朕问你话呢!”
“是,是!”万福安又赶紧点头:“这历朝历代的君王,遗诏多是传位诏书啊陛下……”
“嗯。”明晰帝点头,又沾了沾墨水道:“人死如灯灭,好像人这么一死,也无人关心他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什么要嘱咐的,关心的就只有那个金灿灿的皇位轮到谁来坐,也好让他们赶紧巴结新君是吧?”
万福安没有答话,在宫中这么久了,他知道哪些话该回答,哪些问题只能装傻充愣。
‘今,传位于……’
笔墨再停,看的万福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太子在干嘛?洛清王在干嘛?那些皇子皇孙们又在干嘛?
他们可知晓这位帝王今日一笔一墨宛如判书一般,都将定下他们往后几十年的命运。
室内静谧如许,只有炭炉中的炭火在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的声响。
另有窗外寒风过境,横扫而来,鼓动着窗纸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帝王提笔多时,终究是将毛衣一扔,落在了圣旨之上,咕噜噜的滚了一圈,留下难看的一排印记,将这空白的圣旨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传膳!”
说罢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好像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对于那金灿灿的皇位,他到底还是不愿放手,对于病入膏肓,英雄迟暮,他也不愿承认。
似乎只要是写出了传位诏书,就真的要面对这些可怕的结果一样。
与此同时,万福安也是松了一口气,讪讪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也不知刚才自己是在期待皇上能写出点什么,还是不写什么。只是看到这场传位乌龙结束了,宛如自己从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遭,心下不安也终于趋于平静。
早膳之后,又有奏章陆续送了过来,因为天寒地冻,明晰帝也不想出门,坐在火炉旁看着奏章。
万福安将一盏杏仁酪送到他的手边,闻着奶香馥郁,喝着也不甜腻,便想起什么道:“这也是东宫送来的?”
“是。”万福安笑答:“太子妃娘娘一片孝心。”
近日宫中都传太子妃好甜食,贪嘴,他私下里也听妃嫔贬损过几句,不仅不以为意,却还觉得有几分可爱,尤其是这刘家的丫头时不时的送些小点心来给他化解喝药的苦涩,打心眼里也是非常受用。
纵然儿子们不孝,他起码还有个孝顺的儿媳妇。
若说这儿媳妇有其他目的,那他绝对会嗤之以鼻,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讨好他的招数没见过?一碟花生酥,一盏马奶露,一杯杏仁酪就能讨好他?那确实有些可笑了。
“太子妃的胎,怎么样了?”难得的,他在看奏章的时候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