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挠了挠头皮,“没想干什么,那也算您老家,我没去过,怪可惜的,要不您抽时候带我去瞧瞧?”她献媚的笑,“主子的官邸,一定不同凡响。”
他撑着往后挪两下,心里暗想带她去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舔了舔唇说,“你有什么想头,不要拐弯抹角。”
她不乐意了,嘴一翘老高,“您就这么看我,我可伤心死了。其实和您说实话也没什么,咱们谁跟谁呢!前段时候不痛快,都过去了,我现在就等着哥儿落地。我不想在宫里生孩子,您把我支应出去,好不好?”
“出去生?”皇帝显然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好好的金枝玉叶上外头去生,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舍哥儿,犯得着这样吗?他下地穿鞋,黄绫子的中衣荡起了涟漪,“这个……不太合规矩。”
素以有点泄气,脚尖在地上蹭了好几下,“以前我没开脸时您还说过要给我建府的,您金口玉言,这会儿要赖么?把我留宫里,回头收生嬷嬷也给我来几针,您让我怎么办?”
皇帝想起懿嫔头皮有点发麻,前阵子古华轩来报,说疼得没辙了,叫验身的老宫人探手摸。这头摁摁那头摁摁,最后挑刺似的挖出来三根。女人争斗,下起手来比男人还狠。他当时打心底里觉得可怕,眼下她提出来,他细一权衡,也不得不慎重的考虑。防人之心不可无,宫里人多,谁能担保万无一失?她现在又拧,越不让她干的事闹得越凶,他怕她哪根筋搭错了,回头再吵着上古北口开腊肉店,那他可真招架不住。
他皱着眉头无比艰难的斟酌,“从古到今,没有哪个宫眷在外建府的。”他看着她,“这个先例在朕这辈儿开了,朕可能会落个昏君的名头。”
“大英河清海晏,天下人谁不知道您是明君,也不至于开个府就成那个名声了。”她尽力的游说他,“要不这样,您把我像以前的宝答应那样处置了就成。找个说法撵出去,外人也没什么可拿捏的。”
这是在异想天开呢!皇帝觉得她尽出馊主意,“你和宝答应一样?你怀着皇嗣,要贬也不会打发出宫,北边地方多着呢,什么叫冷宫你听说过吗?”
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无礼,可是越临近生产,她心里的恐惧就愈发大。她落寞的歪在圈椅里,手指头盘弄膝头的金錾珠香囊。看他一眼,轻声道,“主子,您坐,坐下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就那么一直捂着不是事儿,皇帝落了座,一脸肃穆,外邦使节朝贡都没这样捏着心。他和素以一路走来坎坷,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却似乎渐行渐远了。这不是好兆头,原来插科打诨的多贴心啊,她是个脸儿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他喜欢她那个糊涂样儿,像着了魔似的。现在看她苦大仇深,他真觉得是自己一手毁了她。后宫把她泡得没了本来颜色,她那身痞气哪里去了?忧心得多,困在这四方城里,抬头是万岁爷,低头是主子娘娘,她已经不是原来那只海东青了。
“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皇帝说,没有抬头看她,“我嫌人生太凄凉,非要拉你作陪,目前看来,似乎是害了你。”
外人眼里他一路高歌,应该是花团锦簇的。人间帝王,要什么没有?可是总有一处那么冷清,摸不着,也填补不上。素以知道他的心,摇摇头道,“您别这么说,能跟着您,我这一辈子没白活。只是有一桩,我自己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和您开口。宫里易子而养是老例儿,您知道吧?”
她小心翼翼的审视他,皇帝嘴角微沉,“是,我知道。”
“我有私心,不想和孩子分开。主子,这孩子是我十月怀胎得来的,为什么不能母子相亲?”她垂首揉弄衣角,顿了顿才道,“我知道我说这话强人所难,可我就是心疼。皇后主子好几回话里有话,就指着我生阿哥。如果是个小子,记在她名下对孩子有好处,我都明白。其实阿哥在她身边呆着也就五六年光景,开蒙就要到阿哥所的,但是我舍不下,怎么办?孩子不能在我身边长大,想起这个我心头就出血。”她挨过去揽他的脖子,“主子,我们的孩子,我想自己带着。我这么的有点不懂事是么?你一定腻烦我说这个,我没处疏解,原想忍的,可是憋不住了。您也知道我狗肚子里盛不住二两油,今儿索性就摊了牌……您让我出宫吧,我住礼亲王府,您想我了就来瞧我。等孩子落了地,万一是个闺女,皇后主子也不会过问,您说成不成?”
皇帝实在两难,如果是阿哥,那便是天之骄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养在宫外。祁人易子是老辈里传下来的规矩,就算他有心要改,也要一步一步的来。他叹息着把她抱到膝头上,“你叫我怎么处置呢?我也想过这个事儿,皇后要养孩子无可厚非,只是究竟是落地就抱走,还是洗了三再抱走,这里头可以权衡一下。你要出宫……我细想了想,也许是个拖延的好方儿。我让你出去,但是别住礼亲王府。去园子里吧!就说去颐养,也名正言顺些。别的园子里奉养了太妃们,你去静宜园,那里闲置着清静。我让长满寿先去安排,等打点完备了你再过去,这样好么?”
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虽然不能像住胡同似的自在,但比起紫禁城,那已经是逍遥快活的好去处了。她点头不迭,“我都听主子的。”
嘴上抹蜜,那么多心眼子还说都听他的!皇帝苦笑着捏她鼻尖儿,“素以,我多想就咱们仨,可惜不能够。你准备好,要是个小子,抱走是一定的,不过当月我就晋你的位,到时候你借着由头能多些机会看哥儿。至于皇后……这阵子你也瞧见了,风吹了都能倒,身子是大不如前了。她毕竟跟了我十来年,也不能完全的不顾念。孩子先让她养着,算了了她的一桩心事。她这辈子不能生养,吃的药堆起来几车,真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我还没登基那会儿,她不知道听了哪个混账婆子的话,求了什么神仙庙里的香灰来,差点儿吃掉半条命。那时候我很生气,气她迂腐得过了头,可回过头来想想,她何尝不是个可怜人?你看咱们好好的,往后还能生。我答应你,后头的孩子全让你自己带,让你教他们熬鹰、写反手字、画老鼠娶亲。至于咱们老大,他肩上胆子沉,总少不得磨练。我对这一胎寄了厚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敞开了说,效果还不错。他没点透,但是素以心里有了底,只要是男孩儿,一个亲王的衔儿跑不掉。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能怎么办?其实这样就很好了,不要再奢求了。人心不足,什么时候才是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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