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楚山军能独力藩护荆襄,年初才决意调神武军增援淮南——眼下虽然将虏兵从淮南驱逐出去,但虏兵犹贼心未灭,还在不断往徐宿集结兵马、物资,淮南还是一刻不能松懈,神武军这两年都没有办法回南阳去。对荆襄的防御,颇多大臣主张楚山军撤守南阳,无论是防守难度,还是钱粮物资消耗,都还要远远低于守外线!”
徐怀还很不习惯有人捧着纸砚笔墨坐在一旁记录下他与建邺帝的一言一行,而且这些注定会很快传入周鹤、高纯年等人的耳中,稍作沉吟,说道:
“楚山放弃汝蔡两州,撤到南阳,绵延六七百里的防线,骤然缩到武胜三关与方城隘口,防御难度是大为减少——不过,且不论微臣在楚山经营多年,也不论陛下他日想收复中原,从楚山出兵有诸多便利,单说楚 ,单说楚山军收缩到南阳,虏兵只需驱使京西兵马与我们对峙便可,其河洛十万兵马无论是西进,还是与平燕宗王府军会合,南侵淮南,真是朝中大臣所乐见?或许是朝中有人觉得微臣此来建邺,会狮子大开口吧?”
“徐侯五月下旬上的奏书,确实将很多人吓坏了哩,”缨云坐一旁,说道,“淮南一役,集结战兵、守兵逾三十万,以逾十万伤亡,最终将虏兵驱逐出去,所耗钱粮不计其数,此时还没能算出相对准确的数字出来,但淮东、淮西分置守御,淮东置六万兵马,淮西置十万兵马,御营司已经估算出一个数字,每年额外拔付的钱饷不低于一千万贯,精粮一百二十万石,此外柴草由诸营自筹。御营司觉得淮东、淮西如此靡费是理所当然,而楚山独守荆襄之北,奏请钱粮之数,不足此数一半,他们却是吓坏了!”
两名起居郎有些迟疑的看向建邺帝,不知道要不要将缨云公主之言如实抄写下来。
建继帝却毫无介意的挥挥手,示意起居郎如实记录无碍,跟徐怀说道:“我也知道楚山要守住汝、蔡一线,战兵扩编到四万、守兵根据需要维持在三到六万人之间,已经极其省约了,但朝中的难处也确在‘钱粮’二字上。现在斩获淮南大捷,将臣都士气高涨,不觉得荆湖寇军是大患,但荆湖寇军一日不除,都会像无底洞般吞噬荆湖的钱粮,令中枢难调荆湖的钱粮支撑诸条防线的战事开支。”
徐怀这次到汉川后就被迫登岸避贼,然后就从黄州境内借道前来建邺,没有机会走进江汉平原更核心地区看一眼,但看到千汊浦附近入汛后水天茫茫的样子,也知道大越财赋对江淮及两浙地区依赖程度更大,对荆湖地区依赖要小得多,不是没有缘故的。
不过,荆湖地区冶理、开发,再比江淮地区差,也要远胜关陕;一直困于湖寇不能剿灭,也不是一回事。
徐怀看得出建继帝还是想尽快剿灭湖寇,但他也没有办法劝建继帝无需操之过急。
这次付出绝大牺牲守住淮南,局势还远远没到稳固、指日便能反攻收复中原的程度。
秦汉以降,中原历朝都倍受北方胡虏蛮族的侵凌,真正的和平时期其实非常的短暂。
赤扈骑兵的战斗力,不仅要比以往千余年历次南侵的胡虏蛮族更强大、更犀利,更令徐怀没有办法放宽心的,还是赤扈人有着比以往胡虏蛮族更完备、更有利于军事动员的军政建制。
后者意味着赤扈人具有更强的进攻韧性,绝不会因为一两次受挫,一两次被打退回淮河北岸,他们吞噬天下的野心与势头就会衰竭下来。
因此,尽快安定大越内部,将所有的人马、资源集中起来,抵御异族,直至最终收复中原,都应该成为朝野上下拼尽全力争取的核心目标。
然而洞庭湖寇成势的原因复杂,南下饥民规模太过庞大,地方又无力安置,徐怀也担心太操之过急,事情会适得其反。
虽说之前建继帝对小皇子及郑贵妃的宠溺,徐怀也看在眼里,但他实在不想介入这些漩涡中去,稍作沉吟,决定也不去试探周鹤、高纯年等人的心思,直接将他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微臣在汝蔡行事殊异,有手段也非同寻常,比如征没南逃士绅、民户的田宅,清退士绅、宗族私占的山谷滩地,就很受非议——一切全赖陛下庇护,才没有掀起波澜,但微臣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四月,楚山士卒战死四千有余,重伤致残也有此数,但楚山实在是拿不出抚恤与赏功的钱粮来,甚至平日里的兵饷也有所不足。楚山现在还能维持将卒不懈怠,一方面是全军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感念陛下的恩义,誓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原为念,另一方面就是楚山拿这些征没的田地,作为赏功及抚恤,分发给将卒及家小。然而汝蔡两州,平川之地要么沦陷敌手,要么皆成淹地,山谷之间多崎岖不平,除开原住民户外,真正能拿用来赏功的田地太少,今年底就将耗尽。微臣这次途经汉川,看江汉之间洪涝成灾,饥民困于淹水受贼军蛊惑,啸闹滋事,心里就想,倘若能在这些不隶州县的水泽之地,招揽流民修筑垸水以御洪水,除了能消除地方动|乱隐患之外,还能得些田地分授有功之将卒以为赏功,并弥补军资之足……”
“你说的这个办法不错,你这两天找周鹤、高纯年商议,看能不能拟一个具体的条陈递过来……”建继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