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机部通过有关部门想了各种办法,只能为邓稼先找来四台半自动的苏式乌拉尔电动计算器,这是最先进的工具了,每秒100次,算一个除法要分好几步,若算开方,还要查巴罗表。由于远远不够用,大量的计算要靠手摇计算器和计算尺,甚至用算盘来运算。时间不够用,只能不舍昼夜,办公楼里,理论部的灯光常常是凌晨还在亮着。陈旧的计算器噼噼啪啪响着,状态方程、流体力学、中子输送、特征线法数值计算……一串串数字在人们的眼前晃动……
朱光亚来研究院后主持整理的那份苏联专家讲课的提纲,这时候起到了一定的作用。20多天后,邓稼先他们取得了第一次计算结果,由于缺乏经验,结果明显存在问题,第一次计算失败了。
大家分析后,又提出了三种解决方法。邓稼先带领理论部的十几个平均年龄23岁的年轻人,三班倒,日夜连轴转,历时三个月,又分别进行了三次计算,即第二、三、四次计算。三次计算得出的结果十分接近,但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数据,却和苏联专家讲课时讲到的技术指标,差别很大。
运算工作一时陷入僵局。
那一段没白没黑连轴转的日子,让参与计算的每一个人都刻骨铭心。所有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时钟一样,有时想停都停不下来。计算太枯燥了,几个月下来,年轻人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有一天晚上,离核武器研究院不远处的一个单位,要放映露天电影,大喇叭预告,演的是《阿诗玛》。天黑之后,音乐声透过窗子,传到理论部的办公室。年轻人忍不住了,纷纷朝邓稼先央求,放一晚上假,让大伙痛痛快快看场电影。大家伙已经几个月没看电影了。但是,计算却不能停下来。邓稼先犹豫一阵,和大伙商量,两个人一拨,分五拨去看,每两个人看20分钟,然后下一拨的人来接替,然后等到全部演完之后,在办公室里五拨人按顺序把故事讲一遍。他们就用这个办法解了一次馋。
邓稼先太辛苦了,不光是带领大伙运算,有时他还要讲课,在黑板上演算“轰炸方程式”。一天下午,他站在黑板前,讲着讲着,睡着了,粉笔从指尖跌落到地上,他一点没察觉。不一会儿,他突然醒了,不好意思地问大家:“我睡了多久?”
人们笑着回答说:“才一分钟,你不过是站着打了个盹儿。”
邓稼先的宿舍在北医三院,是他夫人许鹿希单位的房子。他晚上加完班骑自行车回家,基本都是在深夜,又困又累,荒郊野外,没有路灯,路也不好,他经常跌跤摔倒。宿舍区的大门早就关上了,他不好意思总是打扰传达室的老头,每次就钻铁丝网进院子,当时还没有拉起院墙,铁丝网常常把他的衣服扯破。据说有一次,他回家的路上,实在困了,掉进了一个沟里,他倒头就睡,半夜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坟头上,吓出一身冷汗。
还有一次,他很晚回家,发现两个孩子在楼门口坐在地上睡着了,原来许鹿希晚上加班,说好了他回家照顾孩子的,结果他给忘了,两个孩子等不来家长,天又黑了,就在楼道里倚着墙睡着了。他心疼地叫醒孩子,把孩子抱到床上,自己流着泪给孩子做晚饭……
因为太忙了,他甚至连理发都顾不上,头发又长又乱,而在过去,他不是这个样子,良好的家庭教育,在美国的生活经历,都让他像个绅士。可现在,他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一次,遇到王淦昌,王淦昌审视着他,严肃地说:“小邓,怎么能这个样子呢?”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衣的纽扣系错了位置。王老提醒他,天热了,抽空去理个发。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抽出一点时间,找到警卫排一个刚学会理发的战士,帮他胡乱理了一次发。
这时候,大饥荒已经潮水般袭来,人们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粮食定量不断下降。理论部的年轻人加班多,饭量大,饭不够吃,常常喊饿,计算之余,他们有气无力地说:“老邓,我们饿……”邓稼先拿教授级的工资,家里负担轻,他自己支配的钱比年轻人多,年轻人饿了就找他。他常常是一边收拾桌子上的计算纸,一边说:“你们等着,我去想办法。”不一会儿,他从街上买回高价的饼干,或是其它食物。年轻人一哄而上,抢着吃。他也饿得两眼发虚,咽着口水,说:“你们吃,也给我留一下块吧……”
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年轻人又喊饿,深更半夜,没地方买吃的,邓稼先让大伙等着,自己骑自行车赶回北医三院的家。夫人和孩子已经睡了,他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摸到厨房,掩上门,拉开电灯,然后打开厨柜翻看着。卧房内的妻子听到响动惊醒了,翻身下床,来到厨房门口。当看到是丈夫在翻腾东西时,说:“吓死我了,半夜三更,你翻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