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衡立刻着急地问:“打听到什么没有?”盼儿出事之后,程桥就再没和他有过来往,几通书信都是石沉大海。前年年中,他曾在工部说过一桩事,就是盼儿遇匪之后不久,有个上京口音的女子到燕州找程家投亲,不知道什么原因,程家拒不承认。他怀疑,那个上京女子就是脱难之后的盼儿。可是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他女儿,更无从打听那女子投亲不果之后的又是如何一个结果一一因为工部燕渤司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
尤墨斗咧了下嘴,摊开手说:“我找程府的下人打问过,他们都说,没有你说的那个从上京到程家投亲的女子啊。”
“那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过来的女子到程家投亲?”杨衡追问道。他哪里敢说盼儿是他的女儿?盼儿的户籍三年前就已经在上京勾销了,吏部也从他的履历里销掉了这一档,这时候再提他的女儿,那不是自己把“家禁不修不顾廉耻欺蒙慌骗”的口实送到别人手里么?他只能慌称盼儿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几年前从上京来燕州投亲,却再也没有下落;他这次来燕山公干,亲戚就托他代为打听。
尤墨斗还是摇头。
杨衡彻底绝望了。看来,他前年听说的仅仅是个不知道经过多少周折的传闻,他可怜的女儿多半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悲哀,痛苦地低下了头。他伤心地想到,也许这样也好;女儿要是还活在世上,不知道还要吃多少的苦还要遭多少的罪,不如去陪着她娘;这样,至少她们俩都不会觉得孤单……女儿的悲惨遭遇,自己的仕途波折,还有昨天冉涛那身七品官服带来的刺激,所有的这些事情一下就涌进他的心头。刹那间,他的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情感所淹没,就连尤墨斗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总算抑制住自己的悲伤。他站起来,挪到脸盆架子边,用湿毛巾抹掉眼眶里的泪水和脸上的泪痕,又细心地整理好自己的长衫,把每一条褶皱都仔细地用手展平。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当年读书时的光景一一那时候,每次出门会友拜客,妻子总会耐心地替他做好这一切;妻子去了以后,又都是盼儿在帮他做这些事,即使后来他续了弦,盼儿还是经常帮着后娘打理……屋子里的光线忽然变得稍稍有些黯淡。阳光把一个男子的影子拖得长长的,一直映到他的脚下。
他努力让自己的脸出现一抹故友重逢时的欢畅笑容,转过身说道:“延清,来了如何不进……”他的话没有说完。立在门口的并不是冉涛。这人的身板比冉涛消瘦得多。也不是欧阳止。欧阳止至少要比他高出一头。因为是逆着阳光,所以他急忙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长相,但是晃眼看过去,这个戴幞头穿士子衫的人非常的年青。而且,他还有一种感觉一一他觉得这个人非常的面熟!
霎时间,他整个人仿佛被雷殛一般,一种麻痹感从头顶到额头再到脸颊一直贯穿到胸口。他几乎不能呼吸了。他的胸膛里好象燃起了一把火,烧得他头晕目眩,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他踉跄了一步,扶着盆架艰难地把持住自己,吞着唾沫问道:“你找谁?”可是,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从干涩的喉咙里迸出来的只是几声难以分辨的喘息……杨盼儿低下头,拼命不让泪水溢出眼眶。她低低的声音喊道:
“爹。”
叫完这一声,她的腿一软,扶着门框就慢慢地坐到地下。
脸盆架终于还是没能支撑住杨衡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