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气愤当中,他也感到痛苦和迷茫。他明明有机会把敌人打进万丈深渊,却空有一身的力气无法施展;他明明看到了敌人已经走上一条难以回头的不归路,自己却不能在其中添上一把手,从背后推他们一把……再没有比看着别人在手刃仇敌而自己却只能在旁边作观众更教人痛苦了。而且,过去的两年里,他一直在练兵,在打仗,在忙碌公务,突然一下停下来,急忙间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而且他也不知道在他养好伤病之后,他还能不能回到燕山。他甚至悲观地想到,也许他头疼的毛病永远都不会好转,那他就只能一直呆在上京,直到有一天,当他自己觉得再没有希望康复,或者别人觉得他完全成了一个累赘的时候,他便只好象一条老迈的癞皮狗那样,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县子封地上。那个时候,或许除了他的亲人之外,再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更不会有人能想起,就是他,曾经把不可一世的突竭茨人和东庐谷王都逼到了绝境,就差为他们写下墓志铭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还不无嘲讽意味地想到,说不定,在这个世界上对他的记忆最深刻也最长久的人,就是东庐谷王这个老对手吧……
直到第八天,他才等来上京的回信。
回信是和真芗一道来的。
离开枋州的时候,商成没有让人通知真芗,所以真芗是初四那天的晌前才知道商成出去上京的消息。负着朝廷重托的真芗当时就急了,匆匆忙忙就出门追赶。可他哪里知道商成才出燕山就会在潞西病重,这一追就追过了头。直到在相州黄河南岸接到兵部和宰相公廨的通报,才知道自己还走在商成的前头。他没敢耽搁,一天里两渡黄河,脚不沾地便赶回来。现在,兵部左侍郎站在堂屋前,头上的幞头上全是黄土,官袍官靴上也沾满了泥浆,脸上糊得黄一道黑一道,平时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鬓角也没了踪影,斑白的须东一枝西一杈地从幞头脚下冒出来,完全看不出进士的出身和水师指挥的风范。他顾不上一路的奔波劳累,先就打问商成的病情如何。
“还好。”商成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的病也只能说还好。芪县地方的大夫不错,看他身板高大相貌出奇,开的药方也是扎扎实实,两付汤药喝下去就退了烧,可肠胃却跟着出了毛病,连天跑了四天肚子……他等真芗洗过手脸,这才把他让进屋,又给他倒了盏热茶汤,抱歉说道,“这大冷的天,让你跑来跑去的,我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真芗无所谓地摆了下手,说:“你先看信。”又对门边的段四说,“去,先给我找点吃的垫垫肚。今天天光才放亮就开始赶路,到现在才啃了半块死面饼子,实在是饿得熬不住了。”这是真心话。不是饿到心慌,他这个侍郎也不可能象现在这般说话举止。
商成感激地笑了笑,就不忙和真芗叙谈,先低头看上京的回信。
宰相公廨的回信是张朴的亲笔:“应县伯,冬月初七来信收讫。应伯抱恙之中尚关切军政事如此,朴与诸公深为感佩。信中所述,已嘱托有司酌情谨慎处置。应伯既离燕山,不若赴京盘桓时日。朴与朝中诸公,皆北望以待县伯。朴。年月日。”
商成嘴里嘟囔着怪话,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失望是肯定的,但因为早就有了不可能成功的预计,所以这封信的打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他甚至还有心情审视张朴的一笔字一一还不如自己哩。但自己和人家的察觉更大。瞧瞧人家张朴这信,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提“将军”二字,就是说,这事就算完了,到此截止。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是真的没指望了。不过,这应县伯是怎么回事?前头不是说县子吗?
“不清楚。”真芗咽着早上吃剩的鸡蛋香油面条汤,含含混混地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商成离开枋州的第三天,就是本月初六,诸序就离京赴任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带着一大堆赐爵诏书的礼部官员。朝廷肯定是想通过诸序来宣布立功将士的晋升和封爵,从而替诸上柱国接手燕山卫打下一个良好的开端。商成的封爵从县子改为县伯,多半也是为了给诸序铺垫道路。毕竟平常的将校兵士根本不可能明白实封爵与虚封爵的区别到底在哪里,他们就知道商成的县子同孙仲山的国公差着好几级,到时候将士为这事鼓噪起来,诸序能不能顺便接手燕山是小事,关键是朝廷的颜面朝哪里放?他吃喝得满脸红光满嘴油亮,百忙中偷闲说,“但县伯总比县子好。先给应伯贺喜了。我在相州黄河渡口还遇见吏部左侍郎薛寻,他就是来来给你颁旨的。我听说,你的封爵县伯是恩袭五世,实封五百六十户,比那几个县侯还强。薛乔松是文官,坐马车走得慢,大约明后天才能到。”
商成想起来了这位薛侍郎是谁。去年底进京,这位薛大人还拦住他,把自己家里第六房小妾的弟弟弥重推荐到燕山当了个骑营的副尉,做田小五的副手。孙仲山还和自己提过两回,说是难得的好骑校。可惜了,也和郭表与郑七的骑旅一起,都失陷在草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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