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沐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少许,原本她只是为了讨好祖母才如此亲热地对待这位上门的客人,现在倒是多了几分来往的真心。
她含笑道:“我那些粗显本事哪里上得了台面。”
袁老夫人说道:“景儿和卉儿带着朝颜去走走,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自己玩耍便是,不必在我们两个老婆子面前拘着。”
袁沐景俏皮一笑:“那景儿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领着朝颜去逛袁府的花园去了。
袁沐景妙语连珠,说话风趣,让人如沐春风,有她作陪,倒也快活。即使是文静的袁沐卉,偶尔插入的话语也令人眼前一亮。朝颜不得不承认,这些贵族少女无论是教养还是学识都是没的说的。
若不是她被少玄真人教导了两年,还真没法接上她们的话头。
朝颜不知道的是,袁沐景心中也在惊叹。原本她听说齐大家舍弃一众京城贵女,选了一个农女当关门弟子便已经惊掉了下巴。她也只是安慰自己,可能顾朝颜在绘画一道上十分有天赋,却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她多少。
等见了本人后,才觉对方不若自己想象中那般上不得台面,这通身的气度反倒像是世家出身的,学识甚至不输给他们这些从小被精心教养的贵女。她心中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难不成是消息有误吗?
不过这并不妨碍袁沐景更看中朝颜几分,如果说一开始她是因为祖母的缘故才对她和颜悦色,到后面便是为了顾朝颜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了。有实力的人总会赢得别人的尊敬。
更别提,就算是看在她背后的师门份上,她也该同她好好相处。
想到这里,袁沐景脸上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
等逛得累了,他们便干脆去湖畔中央的亭子休息了一下。
袁沐景命丫鬟去上几碟的点心上来。
厨房早就备好了这些东西,在她们坐下没多久,就送上了几色的糕点。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的茶具。
袁沐景指了指一个茶罐,说道:“我听说这茶叶是朝颜你制出来的,我有幸在祖母那边品尝过几回,甚为喜欢。”
朝颜将刚煮好的水添入茶叶之中,冲泡来开,嫩绿的龙井在茶汤中载浮载沉,她微微一笑,“你若是喜欢,我回头送你一两便是。”最多也就是一两了,她和袁沐景关系可没那么好,舍不得一斤两斤地送。
袁沐景看着她泡茶的动作极为熟练,轻盈灵动,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勾勒出精致而秀美的五官,那叫一个赏心悦目。说起来,这顾朝颜相貌同她那堂弟还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毛和嘴巴。只是顾朝颜生得更好一些,气质也更自信。
袁沐景并不讨厌堂弟袁子易的存在,即使没有他,祖母也不会因此多偏疼她们几分。但她却格外看不惯对方那种怯弱的表情,简直丢尽了他们侯府的脸面。
等茶泡好以后,朝颜倒了两杯,放在她们面前,自己也捧茶慢慢品茗着。
一个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过来,冲着她们福了福身子,“大小姐,顾小姐,这是三公子令我送来的点心。”
三公子?那不就是袁子易吗?
袁沐景语带惊讶,“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那堂弟不是一贯都将自己关在院子中,鲜少同外界交流吗?居然也有主动送点心的一天。
“放这里吧。”她抬了抬下巴,对丫鬟说道,“回去替我谢谢子易的好意。”
丫鬟将食盒中的点心拿了出来,再次行礼后便退下。
朝颜现袁子易送来的点心,恰好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她心中了然:只怕袁子易是听说她来了,才送点心过来聊表谢意。
她一边吃点心,一边和袁沐景、袁沐卉聊天,时间过得飞快。
中午时,袁老夫人还将他们留下一起用午饭。
在用过午膳后,宫里却来人了。来的是丽贵妃跟前得用的玉姑姑。
玉姑姑对袁老夫人行礼后才说出自己的来意,“贵妃娘娘近日身体不爽,甚为想念家里,想请娘家侄女进去陪她几日以解思念之苦。”
袁老夫人的脸色淡了下来,“这两孩子没怎么学宫里的规矩,若是入宫只怕要不小心冲撞到贵人。到时候反倒要让娘娘伤神。”
玉姑姑说道:“老夫人真是过谦了,两位小姐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
袁老夫人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个孙女,语气平静,“景儿和卉儿,你们可愿入宫?”
袁沐景不卑不吭道:“若是景儿有幸能够解姑姑的烦闷,那便是景儿的福气了。”言外之意便是她愿意进宫。
袁沐卉迟疑了一下,垂下头低声说道:“卉儿不敢,卉儿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得罪贵人,给家里丢脸。”
袁老夫人沉默了一下,说道:“那卉儿还是继续留在家中学规矩好了。”
玉姑姑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接袁沐景这位嫡出的大小姐入宫,见她愿意便不自觉松了口气——她最担心老夫人会将家里的两个小姐都给留下来,不愿她们进宫。
她脸上漾开了得体的浅笑,“既然如此,我后天再过来接大小姐入宫。”
她的目光落在朝颜身上,眼睛微微眯起,“老夫人身边这位小姐生得真是面善,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袁老夫人轻描淡写道:“这是齐国公新收的女弟子,先前救了老身一命。”
玉姑姑没说什么,行过礼后便回宫去了。
袁老夫人对袁沐景道:“我等下会让苏嬷嬷再同你说一些宫里的规矩。”
袁沐景认真道:“孙女定会好好学习规矩,不辜负祖母的厚望。”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几分的激动。
袁老夫人半阖着眼,没有说什么,朝颜却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
半晌,袁老夫人才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顾孙氏连忙道:“时间不早了,我和朝颜也该回去了。”
袁老夫人说道:“今日招待得有些匆忙,等来日再请你们。卉儿扶我回去吧。”
袁沐卉怔了一下,旋即乖巧地上前搀扶着袁老夫人。
朝颜和顾孙氏便告辞了,临走前袁老夫人还送了好些礼物给他们。
等回到齐府以后,朝颜将袁沐景准备入宫的事情告诉了师兄和师姐。
言灵昕撇嘴道:“咱们这位贵妃娘娘野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可怜的师弟~”
朝颜一点就通,“你的意思是,贵妃娘娘的目标是二皇子妃这个位置吗?”
唐东离颔道:“若是她能够将自己的娘家侄女嫁给师弟为妻,拉拢了师弟和皇后娘娘,那么三皇子争夺大位的概率无疑增大了几分。”
朝颜回想起袁沐景当时认真的模样,那时候她也是猜到了自己进宫的目的吧?人各有志,她并不能抨击袁沐景的想法。虽然可以理解,却也不喜欢。
言灵昕摇头晃脑的,“师弟现在就是一块香饽饽,谁都想要拉拢。”
唐东离微微一笑,“你也别为他担心,师弟没那么容易被算计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
朝颜没说话,她只是觉得这件事真正能做主的是天子。倘若天子有心指婚袁家的姑娘给柳凤尧,柳凤尧也是拒绝不了的。这种大人物的博弈,现在的她也没办法插手,只能充当一个旁观者罢了。
只能说抱着和丽贵妃一样想法的人有不少,宫里好几个娘娘有样学样,将娘家的侄女给召进宫,美名其曰是陪伴自己。但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柳凤尧一天就要遇到好几次的“偶遇”,烦不胜烦,直接到齐府这边去躲清静。那些贵女都是要脸面的,再怎么样也不会追到齐府里。
朝颜分外同情这孩子:他也不容易啊。
同情归同情,在这多事之秋,朝颜还真不敢凑上去,以免惹出是非。京城中盯着这块香饽饽的人可多了,她一点都不想招惹来无妄之灾。她的师姐言灵昕显然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比较少呆在府里,整天往外跑。
朝颜接下来干脆每天到她那宅子中监督一下工程进展。这宅子毕竟是她以后落脚的地方,自然要怎么舒坦怎么来,她连炕也一起盘了,这样冬天也不怕冷了。
等到六月初,改建工程才落幕。现在天气正是炎热时,改造好的宅子那叫一个凉爽,言灵昕来参观过一回后,惊为天人,赖着不走,直接在她这边先住下避暑了。虽然朝颜也有帮齐府改造,但齐府的宅子太大,想要改造完,没有一个月是做不到的。
她还表示她自己那个宅子也要改造成这样的避暑圣地,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反正她不缺钱。
朝颜一口应了下来,让盛非派遣一只工匠队伍去帮师姐改造宅子。唐东离也委婉表示他那边也需要,于是寿昌公主的府邸还没修好,朝颜就已经拉来了两个生意。不过这两人都是她的师兄师姐,朝颜最多也就是收个工本费而已。
这一闲下来,她才意识到,她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褚经年。
许久没收到他的帖子,朝颜不知为何有些不习惯。或许是她已经有些习惯褚经年三五不时的打扰,习惯果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她想了想,自己先前答应过褚经年要帮他打理茶园的事情,结果一忙就忙到了现在,都不曾关注过这件事。
她索性写信给褚经年,看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茶园看看。
只是她这回没等到褚经年的回信,只等来了褚经年的丫鬟锦绣。
锦绣脆生生道:“公子前些天刚离开京城,只怕要过段时日才会回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锦绣没说,朝颜也不会去问。估计也是一些公事。
她微微一笑,“那么等他回来后再同我说一声。”
锦绣笑意加深,“公子若是回来,定会先来见姑娘的。”
朝颜总觉得这话似乎哪里不对的样子,锦绣却扯开话题,说道:“毕竟公子前段时间都在念叨着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有时间,他似乎写好了文章要给你的样子。”
锦绣没说,朝颜差点都忘记欠的那九篇文了。
她立刻打起精神,说道:“那他回来以后,记得一定要提醒他。”她可得好好看他写的那九篇文,若是褚经年胡乱应付过去的话,那必须重写。
锦绣点头应下,心道:公子果真神机妙算,姑娘的反应同他离开前猜测的的一般无二。那九篇文当真那么好,能让朝颜姑娘如此心心念念的?
不过她作为丫鬟,唯一需要的就是遵照主子的吩咐,其他的不需要多想,也不需要多做。
就在这时,莲子走了进来,拿了一张纸,“姑娘,门外有位小姐寻你,她让我将这纸交给你。”
朝颜接过纸张,纸张上写着三个字:红尘客。字迹很是她不能再眼熟了,正是吴归远。朝颜手头可是有吴归远好几本的原版小说,对她笔迹自然不陌生。
吴归远来了?
朝颜心中纳闷:她好端端的,怎么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了?不对,若是吴归远本人的话,莲子不应该是这反应的。
锦绣见她有客人,便先行告退。
朝颜手捏着这纸,问莲子:“那位小姐你可否认识?”
莲子摇摇头,“奴婢不曾见过,不过那小姐生得甚好,容貌秀美,只是一身孝服。”
朝颜脸色微变,“你将她领进来吧。”不管对方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吴归远绝对有关系。
不多时,莲子便领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姑娘进屋。少女一身白衣,越显得弱质纤纤,肤白胜雪,眼如点漆,眉眼间笼罩着几分的悲伤。
明明朝颜不曾见过她,却隐隐感到眼熟。
少女扯了扯嘴角,说道:“朝颜,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声音落入朝颜耳中,让她瞳孔不由睁大了几分——这声音分明属于吴归远!
“归远?”朝颜细细打量,终于在这美貌少女脸上看到了吴归远五官的影子。吴归远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祛除了脸上的暗疮,恢复了白皙的肤色。应该说,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是我。”吴归远深呼吸一口气,眼眶瞬间红了,“我娘死了。”
“怎么会?你娘身体明明还很健康的。”她二月份还见过黄莺夫人,黄莺夫人还说下回见面要排一新曲子给她听。朝颜怎么也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天人永隔。
“或许,我当初就不该给我娘赎身。”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吴归远声音哽咽,“倘若我娘还在满春园,那么她现在依旧活得好好的。”
“是我害了我娘。”
吴归远憋了一路的眼泪,在好友面前,终于忍不住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我娘是被杀死的。”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喊着水雾的眼睛中翻滚着刻骨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