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使用鸳鸯酒壶的吧?”
江名媛颔,脸色木然,“酒壶中另一边所放置的便是毒酒。”
“他们很清楚,若是我斟的酒,姐姐便不会怀疑。”
朝颜想象一下那场景,便感到分外的悲伤。这整件事中,最痛苦的便是先生本人。她亲手了结了她姐姐的性命。
江名媛的眼眶中充满了眼泪,“应该死去的人,是我。”
“在毒的时候,姐姐却依旧念着我,她强行用内力将毒素给压制住。那个时候,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姐姐说,我不能背负着杀死她的罪名。因此在最后,她选择自焚在宫殿中。”
“而我的脸,也在那场大火中毁了。”
“那个时候我想明白了,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不管她是不是孤魂野鬼,她才是我最重要的人。只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江名媛看向她,眼神悲伤又慈爱,“你可别同我一样,等到彻底失去后,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朝颜握住了她的手,这个时候,她说不出别的安慰的话语,只能用行动来表达对她的支持。
江名媛嘴角的笑容变得冷然,“后来我费尽心思混进柳历春的军队之中,直接对他下药,让他无法拥有子嗣。”
“想要踩着姐姐的尸骨儿女成双,坐拥江山,他想得美!”
朝颜心中十分清楚,这整件事情当中,老师最恨的便是她那舅家和柳历春了。在她眼中,这两位便是夺走江明姣性命的罪魁祸。
“我想姐姐大概是憎恨我的,不然也不会一次都不曾入梦来。”
“她恨我,是应该的。”
这几十年来,江名媛画地为牢,一个人品尝着悔恨自厌的滋味,从未解脱过。
朝颜不是江明姣本人,她也不知道江明姣在自焚时,又是什么心情。可是她若是憎恨江名媛这个妹妹,又怎么会宁可自焚,也不愿让对方背负着杀死她的罪名呢。
那个人比她想象中要更温柔一些,还有种理想化的天真的执拗,她未尝不知道她为了提高女子地位的那一系列行为不知道会触怒多少人的利益,甚至让自己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况。可是前面即使是悬崖,她也依旧选择了向前走了过去。
朝颜也从中学习到了,她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否则江明姣便是她的前车之鉴。
江名媛告诉她这些,未尝不是为了提醒她呢。
江名媛说道:“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和姐姐很像,却没想到你开始逐渐和姐姐走一样的路。只是你比姐姐更聪明,知道不能太激进,因此你们两个,一个为世不容,一个为人们所敬仰。”
看着朝颜一步步走来,她便宛若看到了当初的姐姐。便忍不住想要多教她一些,至少让她不要走了弯路。
朝颜沉默了许久,然后提起了怜玉教,“老师可知道那怜玉教?”
江名媛点点头,“怜玉教的教主小满是姐姐收养的孤儿,对姐姐最是忠心耿耿,她的世界便只有姐姐。”
“姐姐死后,她的想法便越偏激,试图推翻大穆,无论用什么法子也在所不惜。她倒是想要杀死我,可是因为姐姐的遗命,也只能同我井水不犯河水。”
“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朝颜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对我怀抱着那么深的恶意,一直想方设法要除去我。”若是在那小满心中弄一个仇恨值排行榜,朝颜肯定比穆武帝还高。
她不是想要反大穆吗?怎么反的是她?
想到这里,朝颜就无语凝噎,难不成她长了一张拉仇恨的脸不成?
江名媛说道:“即使是我,也不明白小满的想法。她留我一命,也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缘故。”
她停顿了一下,说道:“你若是希望的话,我可以随你去京城。有机会的话,看看能不能遇到她,问她是什么个想法。”
朝颜眼中闪过惊喜,“那真是太好了。”
朝颜觉得老师一直呆在清平观中,某种意义上就是自虐。现在的她开始愿意从过去中走出来,自然让她欢喜不已。至于让江名媛和小满对话,朝颜倒没那个想法。她不认为小满会出现在人前。
江名媛看到弟子脸上的欣喜,明白朝颜一直以来都十分担心她,心中十分熨帖。只是她本身也并不习惯说什么软和的话,反而板起脸,说道:“好了,我也该考一下你这段时间的水平,若是退步太多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朝颜立刻垂下头,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模样。
江名媛直接让朝颜配置了一味的香,这香工序达到十八种,十分繁复,稍有不慎,便可能出错。
朝颜认认真真地配置了起来,动作宛若行云流水,看着就赏心悦目,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江名媛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满意:朝颜着实是她所遇到最有天赋的人,她沉浸在香道中也不过是四年,却已经有了她的三成火候,假以时日,一定能够超过她。
对一个大师来说,最欣慰的莫过于后继有人了。
尽管心中对朝颜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江名媛却只是说道:“马马虎虎。”
朝颜早就习惯了老师的口是心非,捂唇浅笑,“反正我知道您对我十分满意~”
被她那么一闹,原本因为回忆过去的悲伤都消散了一些。
最后朝颜同江名媛约定好,两天后带她回京城。顾孙氏和孙雯都不在这里,她也没必要在这边呆太久。再说了,她还得返回京城中面见褚经年,当然没法耽搁太多的时间。
当她从观里出来的时候,褚经年正一脸无聊地在那边拿着石头玩飞镖。
他抬头看到朝颜出来,将手中的石头随便丢到一旁,“嗯,我们走吧。”
他并没有问朝颜关于少玄真人的事情,就仿佛他只是单纯地陪朝颜过来而已。
朝颜唇角勾了勾,这便是独属于他的体贴之处。
她笑着看褚经年,“猜猜我和老师都说了些什么?”
褚经年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老师有没有说我坏话?”
朝颜煞有其事地点头,“嗯,老师一点都不喜欢你,觉得你流里流气的,长着一张花心的脸。让我趁早将你给丢了。嘴唇薄,一看就是薄情之人,桃花眼,看着就风流,不长情。”
褚经年一脸的沉痛,“长相是父母给的,这个真的不准确。明觉禅师明明说过我这面相一看就是一心一意之人。”
褚经年不惜将明觉禅师抬出来,来为自己正名。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冤枉了。倘若是别人这样评价他,褚经年肯定冷哼一声,送对方一顿拳打脚踢。偏偏是少玄真人,是朝颜最敬重崇慕的老师。
朝颜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老师还夸你了呢,说你看着便是长情之人,让我以后和你好好过日子。”
其实少玄真人只是说褚经年不错,后面是朝颜自己补充的。
褚经年这才松了口气,在少玄真人身上,他头一回体会到了见家长的压力。
……
朝颜在京山县这边呆了两天,然后便收拾好东西,同大家道别了。
临走之前,洪小丽还送了她一个包袱的荷包,打开看,每个荷包都做的十分的精细,都没有重样的,各种风格的都有。
洪小丽道:“这些正好可以留给你用来。”
像朝颜出嫁以后,无论是给下人送赏赐,还是给晚辈,都需要用到荷包。洪小丽作为魏奶奶的弟子,女红是没的说的,她的荷包拿来送人一点都不失礼。
洪小丽知道朝颜现在身份并不一般,她手中珍贵的东西放她身边并不算什么。不过她还是想要尽一尽心意。
朝颜见了这礼物,十分喜欢,笑容灿烂,“这些可好了,我正缺这个呢。”她笑眯眯地看着洪小丽,“这礼物我很喜欢。只是你不会是在怀孕的时候做活的吧?”
这些荷包没有三四个月是做不完的。
洪小丽说道:“在我知道你们两个亲事定后我就开始做了,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的,不会劳累到自己的。到京城后,记得帮我给表姐问好。”
在依依惜别之后,朝颜等人便出前往京城中。少玄真人自然也同他们一道。
在九月十号的时候,朝颜抵达京城。
她和褚经年第一时间进宫去面见穆武帝。少玄真人则是安排在自己的府邸中。前朝灭亡最少也有五十年,朝颜却还是担心有人会认出她来,还是小心的好。
穆武帝看着她的眼神很温和,“你这回做的比朕想象中更好一些,不过你胆子也太大了点,居然亲自去点那炸弹的引线。”
穆武帝想象一下那场面,都感到十分的后怕。
朝颜抿唇一笑,“您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女儿也是有十足的信心才敢这么做的。”
穆武帝转而将炮火集中在褚经年身上,“朕让你同朝颜一起出去,想着你比较有经验,她若是莽撞的时候,你还能拦着点。你倒好,同她一起胡闹了起来。”
褚经年觉得,这天底下的岳父都是同样的难缠。以前穆武帝对他那叫一个春风化雨,现在则总是对他鸡蛋里挑骨头。
褚经年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拦不住她,我们两个之间,都是她做主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了。”
穆武帝哼了哼,没再说什么,转而开始夸奖了起来。夸奖的对象主要还是朝颜,朝颜这回是真的十分给他挣面子,那传来的一个个捷报,好得让那些大臣都怀疑是不是假的。
尤其是那祥瑞,若不是谭成也亲自同他说了,而他也相信谭成没有胆子骗人,他都忍不住要怀疑了起来。
若是别人拥有这样滔天的名声,上天的庇护,穆武帝再怎么心胸宽广都会免不了忌惮一二。但对象是朝颜,他的女儿,那自然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朝廷上的那些大臣更是没话说。他派出去两个钦差大臣,大家自然免不了要将两人进行比较。因为对女孩子天然的蔑视,他们更是憋着一口气,想让朝颜知道,当官做宰是男人的本事。结果朝颜这次的行动却狠狠地在他们脸上甩了一巴掌。
六个州,伤亡不过百,绝大多数的堤坝都完好,洪灾之后关于赈灾的一系列举措也都让人挑不出半点的差错。凭良心说,孟津做的也不错,蓝河流域的伤亡没超过一千,放在以前都是足以大肆追捧的功绩了。只可惜有了朝颜作为对比……其他大臣若是想夸孟津,那就更加不能越过表现得更好的朝颜了。
在好好夸过一回朝颜后,穆武帝开始则是问起了具体一些事情,朝颜先前递交过来的折子虽然已经写得很详尽了,但还是无法方方面面都写到。
这一场谈话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午膳也是直接同穆武帝一起用。该了解的都了解了,穆武帝才挥挥手让他们离去,“你也去见一见你皇祖母,这段时间她一直念叨着你呢。”
……
从穆武帝这边离开后,朝颜便去太后宫里。
太后第一句话就让朝颜无语凝噎,“呀,果然黑了点呢。”
朝颜忧伤脸,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每天都在外面风吹日晒的,而且忙得一沾枕头就睡着,根本就没时间敷面膜,做美容工作。
太后左顾右盼,“可见你这孩子的确是累着了。皇帝也真是的,什么累活尽往你身上放。”
二公主柳靖妍在旁边笑道:“那也是因为父皇信任六妹妹,所以才会交托给妹妹呢,正所谓能者多劳。”
柳靖妍是十月的大婚,只是看她脸上完全没有新嫁娘的不安,依旧怡然自得的悠闲样子。因为她快出嫁了的缘故,太后这段时间便时常留她在身边。
太后在嘘寒问暖过后,便开始问起了她十分关心的问题,那就是所谓的祥瑞。像她这样信佛的老人家,对这一块最感兴趣了。
朝颜觉得说这事,实在有自夸自擂的嫌疑,她只能尽可能用客观的角度说这件事,“大概只是凑巧罢了,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夸张。”
太后不依了,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说是凑巧,怎么别人身上不生这事,就你身上生呢?莫怪有不少人觉得你是佛女呢。”
佛女?朝颜一点都不想要这个称呼,还不如神女呢。
她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回到自己的玉华宫,柳靖妍说道:“我再过不久就要大婚,也想同妹妹好好联络感情呢。”
朝颜心中一动,她所了解的二公主可不是会将联络感情这话挂在嘴边的人,只怕只是托词罢了。
她面上只是不动声色说道:“好,我正好可以同姐姐好好说一下这次的经历。”
太后笑眯眯地对自己身边的嬷嬷说道:“你看她们关系多好啊。”
她年纪大了,自然比较希望看到孙子一辈能够和乐融融,虽然在皇家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困难,不斗得你死我活,已经算好了。
……
正如同朝颜所想的那般,在单独两人的时候,柳靖妍开门见山说道:“一开始祥瑞事件传来京城的时候,一开始大家是不信的,直到后面一些官员都写信过来了,大家才逐渐相信了这件事。”
“最初大家只是说你受上天庇护,而后有人联想到明觉禅师对你的另眼相待,便说你是受到佛祖庇护,然后开始有人称呼你为佛女了。”
“可能只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有人在引导着这舆论,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朝颜眉头微微皱起,“将佛女这帽子盖在我身上,有什么可算计的吗?”
柳靖妍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自然有差别的。神女的话,出嫁也使得,但佛女则不然。自古以来有佛女之称的人,皆青灯礼佛,为国祈福。”
像倒道士可以娶妻,但和尚就不能了。
朝颜眉头狠狠地拧起,冷笑道:“我倒是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搞鬼。”
她原本好好的心情,就这样被弄臭了。
柳靖妍说道:“我想,对方肯定不仅仅只会这一招,接下来只怕还会有其他的招数。”
朝颜觉得她天打雷劈的技能也该拿出来用一用了。
“多谢二姐姐提醒。”
自从她恢复了身份以来,柳靖妍一直对她有诸多的帮助在身。
柳靖妍笑了笑,说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