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光芒散尽,元素法神的化身已经离去。空荡荡的塔顶,法师跪倒在黑战士面前，灰色的长自的生长,仿似上好的丝绸，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散落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安瑟塞那斯捂着脸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悲怆、满是哀恸。

红色的巨龙悬浮在破碎的墙壁之外，无声的静默。

“萨尔……”法师轻声低喃着,小心翼翼地抱起战士冰冷的躯体，将他搂入自己的怀中。

他低头吻了吻男人苍白干涸的唇,抚过头颅的手掌中心,慢慢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光球。

法师抬起头来，光球在他手心碎裂,而不久前生在此处的画面，徐徐在他面前展开。

黑的战士从龙背上跃下,他背后的巨剑只剩下剑柄，黑色的披风撕裂得破破烂烂。

红龙在他身后鸣叫,他转过身去，脸贴上自己好友的头颅，嘶哑的轻声道：“谢谢你陪伴我这么久，荣恩。和你做朋友，实在很开心。”

红色的兽瞳浮现出澄澈的哀伤，它轻柔地扇动着翅膀，不舍地低鸣。

“荣恩，你能再为我许下一个诺言吗？”战士摩挲着它的脖颈，仰头笑道，“在我离去后，替我守护主人，好吗？”

龙长吼一声，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男人。

对方拍拍他的身子，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离开自己的好友，脚步踉跄地向着高台上的法师走去。

狂风怒吼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巨龙的脊背之上，而它只是默然地目视着黑战士跪倒在法师面前，看着他虔诚地低颂咒语，看着碧蓝色的光点像雪花一样飘落在透明的冰晶之上，看着他强健的身躯一点点蔓出鲜血。

“吾之尊主……”

“愿吾的血肉，化作尘土，为您铺就脚下的路途；愿吾的灵魂，化作利剑，为您破去所有迷障；愿吾的意志，化作坚盾，生生世世，守护您的身后……”

重复着古老的誓言，黑战士翘起嘴角，浓密的双睫轻颤着，一点点随着眼皮合落低谷。

他的身躯轰然倒落，而在碧蓝色的光点之中，元素法神的身影正在一点点的汇聚成形。

……

“你这算什么忠犬，连主人的话都不听……”

低低的恼恨言语，伴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与哽咽。

安瑟嘶声轻道，像是承受不住画面的重量，颓然垂下头去，紧紧搂紧怀里的躯体：“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你想象得那般脆弱吗……”

男人紧闭双目的面孔微笑着，安静地聆听法师的话语，一如过往岁月中，他最常做的那样。

纤细的手臂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执起男人垂落在地的手掌，一根一根手指的掰开。

和法师白皙、细腻到近乎完美的手相比，这是一只属于战士的手。宽厚、粗糙，指腹布满老茧，指甲断裂、缝隙中残留着血迹与尘土，掌心与掌背布满溃烂的伤口，交错横叠，与他总是冷硬强大的形象比起来，脆弱柔嫩的惊人。

这个总是沉默地守护在自己身后的战士，不是真正强大到无懈可击。而是因为他将所有的软弱与犹豫，都留给了自己。

“萨尔……”法师执起男人的手，又一次轻唤。

他站直身子，打横抱起自己的战士，从容地朝着塔顶破碎的墙壁走去。

紫色月光倾洒而下，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翻飞，空荡荡的空间里，回响着法师的脚步声。

属于花朵的清香飘散入鼻，树叶在哗啦作响，斑驳的光影轻轻晃动，一切，宁静幽静得像是一场甜美的梦境。

这确实是一场属于苏晟星的美梦，梦里他不曾动摇，追寻着心灵的呼唤，全身心地倾慕着黑战士。他们由一个吻开始，由一场身心的契合验证彼此的选择。

那个千年前灵魂溃散时，飘落另一个时空的碎片已经完整的融入他的灵魂，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而现在，轮到他——安瑟塞那斯——来重新改写他们的命运。

安瑟塞那斯抱着男人自高塔顶端迎风飘落。

身后，紫色弯月下，绿色的藤蔓出剧烈的响声，原本紧缠在高塔上的枝干一根根松开，继而涌动着钻回地底。

守在最前方的国王着迷般地看着踏风而来的法师，绿色的眼睛亮来。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法师面前，拦下对方：

“……费奥兰多圣座……我——”

空无一物的金眸朝他扫来，无论维克特想说什么，这一刻，他只想跪伏在地。

安瑟停下脚步，注视着面前与记忆中无比想象的面孔。

和大半个月前总是气定神闲的国王陛下不同，这个年轻人此刻看上去疲累不堪，下巴布满未及修剪的胡茬，紧落在自己身上的一双绿眸，闪烁着包含了太多复杂东西的渴求。

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士兵，瞬间对一切了然地法师轻笑了一声。

“——布鲁兰的国王陛下，您连用自己力量守护这个国家的信心都没有吗？”

法师收回目光，从容不迫地向前走去。浩瀚如海的法师威能萦绕在他的周身，每一步踏下，都似有万千光华自他脚下散开。

两边的士兵自地分开，自内心的恐惧和崇敬贯穿他们的身体，支配着他们臣服在地。

布鲁兰年轻的国王被那一眼、那一句话震慑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渐走出他的视野。

震耳欲聋的闷雷骤然炸响在天际，暴雨瞬间倾盆而下，前一刻还宁静温柔的夜晚，下一刻便露出狰狞的爪牙，疯狂地肆虐起来。

游走天际的闪电映亮昏沉的天空，冰冷的雨水灌交而下。而在猛烈的风雨声中，另有几道巨大的轰鸣砸落大地。

“——轰隆！”

“——轰隆！”

维克特转过身去，看到了那座高耸入云、屹立了千年时光的荣耀法师之塔，正在从上到下的轰然坍塌。

无数飞溅而出的碎石滚落，在暴雨中，激起一阵阵迷茫的水汽。

这座由征服王亲自建造，纪念**师费奥兰多的荣耀之塔，在这一刻，由**师亲手摧毁。

*

大雨磅礴而下，变小的龙身划破密集的雨幕，无声地跟随在法师的身后。

十几日前，巨龙立于高塔之上。它的脚下，陷入黑暗之中的宫廷正承受着它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