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目送安济带人消失在雪幕中,龙云腾抱起阿姊,一步一步走向马车,卫先生快步迎上前来,打起一把宽大的油伞,撑在龙云腾头顶。
≈n将龙夫人的尸放进马车中,龙云腾低头看着她,生前的狰狞已经褪去,脸颊瘦削苍白,透着慑人的冷峻,犹如一片死寂的雪峰。
≈n龙云腾抬手,指尖悬浮在半空,颤了半晌,才慢慢落下去。
≈n眉依旧是月棱眉,弦月尖尖,眉骨却高高挑起,龙云腾想起年幼时,阿姊尚未出阁,有云游女冠曾说她峰脱眉骨命不达,众人失色,阿姊却只是将那女冠撵出城去,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
≈n“当年若随那女冠去家修仙,是否就不会有今日这般惨绝收场?”龙云腾喃喃地说,过了片刻,又低声苦笑一声,“但那就不是你了。”
≈n即便遵父命远嫁千里之外,但她龙凌此生骑的是烈马,扬的是千帆,区区常风俊,怎不手到擒来,岂料这世间,比烈马更难驯服的,是人心,比千帆更难掌控的,是感情。
≈n指尖慢慢拂过她脸上的乱,龙云腾痛苦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白雪茫茫的山林,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了肩膀上。
≈n龙云腾脊背僵了僵,却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如今证得清白、大仇得报,我已没有什么可供你利用的了。”
≈n“儿子这样跟爹说话,真是欠打,”苏余恨的手指沿着肩膀爬到他的脖间,指尖沾满血污,带来浓重的血腥气,一把捏起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你死了阿姊?”
≈n龙云腾冷声:“你要干什么?”
≈n“本座也死过至亲,”苏余恨笑嘻嘻道,“或许会难过几日,但很快就会过去,连梦都不会多做一个。”
≈n龙云腾转过身,看着他绝美倾城的眉眼,里面只有粲然的笑意,并无一丝悲伤,他突然从心底腾起巨大的暴虐,骤然出手,一把将他掼在了马车上,大手狠狠扣住他的咽喉。
≈n苏余恨惬意地倚着车壁:“儿子,你脾气忒差了。”
≈n“你怎能如此冷漠?”龙云腾低吼,“你当真没有心吗?”
≈n“心?”苏余恨手指卷起一缕丝,在齿间轻轻咬着,长眉一挑,媚眼含笑,“那是何物?”
≈n龙云腾觉得有一只巨手,将自己五脏六腑全都捏碎,巨大的疼痛之后,是难以言表的空虚,他茫然看着苏余恨的笑颜,突然觉得他的美貌像一剂荡心鸩毒,甜美旖旎,却见血封喉。
≈n不由得松开手,喃喃道:“是啊,心是何物?我武功已臻化境,浑身如若铜皮铁骨,为何心……还是会疼?”
≈n“大约是享的福太多,吃的苦却太少吧,”苏余恨闲闲地说,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脸,突然道,“阿梦是你的外甥?”
≈n龙云腾知道之前他定是隐藏在来客中混入漱石庄,知道了苏梦醒的身世,点头:“是。”
≈n“怪不得你这么像他。”苏余恨抬手摸着他刚毅的脸颊。
≈n他的手指仿佛寒冰一般冰冷刺骨,龙云腾抬手,覆住他的手指,掌心几乎被冻得一个激灵。
≈n耳边传来苏余恨喃喃犹如梦呓一般的笑语:“我家阿梦若长大,也该是这样的丹凤眼、卧蚕眉,抿着唇角,不苟言笑……”
≈n龙云腾皱了皱眉。
≈n听苏余恨轻笑着说:“我想他了……”
≈n龙云腾眸色深沉,解下大氅,将他包裹起来,柔软的貂绒簇拥着苏余恨毫无血色的脸颊,在灰蒙蒙的天地间,一边是浓烈的黑,一边是病态的白,只有他额角的胎记,是唯一的色彩。
≈n“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龙云腾攥着他冰冷的手指,“我想要你,一直想要你。”
≈n苏余恨仿佛没有听懂一般,茫然看着他。
≈n龙云腾连人带大氅一起抱了起来,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抬头,望着前方遮天蔽日的风雪,沉声道:“跟我回海天连城。”
≈n苏余恨手指攥住貂裘,贪恋上面残余的体温,喃喃道:“我还有事没做。”
≈n“我为你做。”
≈n“我还有人没杀。”
≈n“我替你杀。”
≈n“我并不喜欢你。”
≈n“我知道。”
≈n苏余恨怔了怔,茫然地张了张口,却现对方已先一步将一切都想得清楚,已俨然处于了不败之地。
≈n被放在马背上,苏余恨低头看着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本座不会与你燕好。”
≈n龙云腾冷峻的脸上浮出一抹轻笑,转瞬即逝,翻身上马,双臂将他环拥在胸前,拉住缰绳,双腿一夹,催动骏马撒开四蹄驰向前方雪虐风饕的峡谷。
≈n苏余恨裹在温暖的貂裘中,朔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猎猎的狂风里有一声低沉的话语传来:“在我身边,别无他求。”
≈n穿过峡谷已是傍晚时分,又往前飞驰了四十余里,追上乐无忧等人,风雪渐渐停止,众人寻了一个避风的山洞,捡枯枝燃起篝火,乐其姝与常子煊相对而坐,运功为他疗伤。
≈n龙云腾接过乐无忧递来的一条烤兔腿,自己没吃,顺手递给苏余恨。
≈n“本座茹素。”苏余恨扭过头去,伸手拿起酒壶,仰脸灌了两口,浓烈的酒气飘散开来。
≈n龙云腾皱了皱眉,撕下兔肉送入口中,突然表情凝固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乐无忧一眼,怀疑起苏余恨茹素的真相。
≈n乐无忧美滋滋地烤着野兔,见状瞪眼:“看我做什么?一只野兔就两条后腿,我分你一条,这是何等的交情?”
≈n“你们有盐巴?”龙云腾问。
≈n“岂止有盐巴!”乐无忧得意地说,给九苞使了个眼色。
≈n于是龙云腾惊讶地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了盐巴、八角、花椒、桂皮、茴香……
≈n钟意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枯枝,拿烧火棍拨弄着火苗,笑道:“我们既然要杀丁干戈,怎能没有万全之策?漱石庄外雄关险峻、谷深崖绝,没有十天半个月是难觅踪影的,等天下盟调来人马大肆搜山时,我们又已经穿过深山,往关内去了,只是这隆冬时节,少不得要打些野兔雉鸡充饥,若没有盐巴,岂不扫兴?”
≈n龙云腾点了点头,沉默地嚼着兔肉,心想即使有盐巴,也不必用得这般大方,糟蹋野兔事小,齁死人事大。
≈n空气中弥漫着枣枝燃烧的烟火气,钟意手持木棍穿着另一只野兔,一边烤一边抹上调料,油脂从肉中渗出,在火苗的烧灼下滋滋跳跃,皮上渐渐变得焦脆,黑夜中明晃晃地泛着油光,兔肉独特的香气渐渐飘散出来。
≈n乐无忧将手里整只野兔都塞进龙云腾手里,无声无息地靠到钟意身边。
≈n钟意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将烤好的野兔放在一个临时扎起的木架上晾凉,拿起稚凰剑破开兔腹,顿时浓郁的香气犹如爆裂一般喷了出来。
≈n兔肉的鲜美夹杂着栗子的清香,还有一丝枣枝的香甜,在这严寒刺骨的雪夜中分外诱人。钟意从兔腹中取出十几颗山栗,递给乐无忧,又切下一条后腿,一同递过去,叮嘱:“这些留给乐姑姑。”
≈n“嗯。”乐无忧咬着山栗,看向不远处运功疗伤的两个人,眼眸闪烁着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
≈n钟意温柔地看着他,唇角含笑,一直等到乐无忧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看回来,才轻声笑道:“方才馋得直流口水,这会儿怎又不急着吃了?枉我辛辛苦苦烤出来,你若不吃,那这条兔腿我可要给九苞了,你就吃你自己烤的那只齁死人的吧。”
≈n“谁说我不吃?”乐无忧笑,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兔腿。
≈n钟意玩心大起,拿着兔腿倏地抬高,乐无忧冷不丁抓了个空,嘿地一声笑起来,二指轻拈,一道劲风打了出去,钟意手腕极快地一颤,仿佛打了个寒战,却是轻巧地闪过劲风,乐无忧见一击不中,立即变招,指法如电,点向他的手腕,不料钟意手腕柔若无骨,点中的瞬间如同春水一般悄然荡开,乐无忧变指为掌,灵蛇一般附在他的手臂上,蜿蜒而上,钟意微微运气,刚要将他震开。
≈n忽而一股温热扑面而来,乐无忧柔软的嘴唇已贴了上来,舌尖钻进口中,钟意一怔,立即缠住他的舌头回吻过去。
≈n不料乐无忧却居心不良,二指在他手臂麻穴上一弹,钟意顿时半条手臂都瘫了下来,乐无忧坏心一笑,伸手去接掉落下来的兔腿。
≈n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斜插过来,轻巧地抓过兔腿就走。
≈n乐无忧急得呀地一声叫了出来,钟意回头,见苏余恨面无表情夺过兔腿,随手抛给了龙云腾。
≈n“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不远处响起一阵大笑。
≈n乐无忧脸上的气愤一扫而光,惊喜叫道:“娘!您好了吗?”
≈n“差不多了。”乐其姝扶着常子煊让他躺下去,起身走回篝火边,盘膝坐下,伸出双手烤着火,笑盈盈地看着乐无忧,“你小子长大了。”
≈n“嗯。”乐无忧绽开笑容。
≈n“都会傍小白脸了。”
≈n乐无忧笑容僵在了脸上,眉眼中划过一丝窘迫,顿了顿,反唇相讥:“那又怎样,阿玦对我如何,您难道没有看在眼里?”
≈n“没有。”
≈n“……老人家眼神儿不好吧。”
≈n“嘿!”乐其姝倏地伸出手去。
≈n乐无忧腰身往后一仰,堪堪避了过去,不料乐其姝变了一招,二指刺向他的双眼,乐无忧一骨碌滚进钟意的怀里,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拱,大叫:“丧尽天良,残杀亲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