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楼烦王的说法是:草原自古无常主,引弓之民,今日为东胡,明日为月氏,后日做匈奴,奚为常态,故引弓之民,战败受俘,皆争先恐后。为新主之奴婢,以免杀戮诛绝而已。
且引弓之族,所惧者,无主也。无主之人,如秋日之草芥,活不过冬天!
简单的来说。被俘的匈奴各部降卒和贵族,拼命给汉军干活。积极奉献,只是为了给新主子表态。同时,他们也在寻找一个新的主人。
对游牧民族来说,没有主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哪怕是草原上的羌人、小月氏人和丁零人这样地位低下,不成群体的游荡部族,也会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个主人。
因为没有主人,就意味着死亡和灭绝。
但汉军体制与匈奴体制完全不同。
在匈奴,战胜者的士卒,立刻就会瓜分俘虏和掠走的人口。
而汉军,对俘虏的匈奴部族士卒,一般都是解除武装,集中看押和管理,等待长安的处置命令。
这让被俘的匈奴人,人心惶惶。
没有主人来认领他们,他们就无法确定自己的命运,时刻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于是,他们立刻形成了一个共识——我们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主人!
在草原上,战败的俘虏,找主人的方法很简单。
那就是拼命对自己的新主子表现自己。
就像动物们情的时候一样,那些雄性会使劲一切手段和方法,在雌性面前显示自己的花冠、肌肉和个头。
而匈奴人不懂农耕,只会放牧。
于是,他们就拼命的帮着汉军照料和管理牲畜,而且用尽一切办法,企图将他们:主人,我很有用的这样的信息传递给汉人。
寄希望,能有一个汉朝的贵族,走到他们面前说:好奴隶,就是你了,跟我回家吧!
但可惜,汉室的体制决定了,一切权力归于天子。
赏罚礼乐征伐,皆自天子出。
没有天子命令,这些俘虏,就永远是俘虏。
义纵将楼烦王的话,以及自己的理解和看法、所见所闻,尽量用通俗的话语告诉刘彻,然后问道:“陛下,这些俘虏应该如何处置?”
刘彻听完,点点头。
对匈奴人或者说,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的认知,其实他也有所了解了。
三年前,夏胭脂带着几千奴婢陪嫁来到汉室,这些奴婢的表现,就已经告诉了刘彻,游牧民族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他们生活在茫茫大草原上,靠着放牧维生。
他们每天的主食是奶酪等各种奶制品。
这种饮食结构,使得游牧民族演化出了粗矮的身体和强壮的四肢。
也使得他们的文化和信仰充满了原始的野蛮。
但在同时,奶制品虽然有丰富的蛋白质,但却缺乏足够的维生素以及各种微量元素。
这直接导致了游牧民族的个体,普遍寿命不长,而且容易蛊患各种疾病。
所以,来自中国的茶叶,才会在草原上那么受欢迎。
因为茶叶与奶同煮,加上盐和油,以及一把炒米可以补充他们缺乏的维生素以及其他微量元素,平衡他们的电解质。
这种不同于农耕民族的生存状况,导致了千百万年以来,游牧民族渐渐形成了臣服强者和需要主人这两个特征。
臣服强者,是为了自己部族和自己本身的生存延续需要。
需要主人,则是因为,在草原上,个体脆弱而危险,根本无法生存。
没有群体的庇护,单个个体的人类,甚至无法在草原上活过一年!
疾病、猛兽和其他人类的攻击,随时可能让人丧命。
几千上万年下来,这两个概念,深深的烙进了每一个游牧之民的骨髓中,并代代相传。
在他们的信念中,没有主人,就如同中国没有祖先一样的可怕而恐怖。
在中国,没有祖先的人,意味着他没有过去,非常悲哀。
而在草原上,没有主人,则意味着他没有未来,更加悲哀。
当年夏胭脂陪嫁而来的奴婢,为什么那么乖巧和听话?
因为刘彻曾经带着夏胭脂,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并且承认和认可了,自己是他们的主人的身份。
于是,他们瞬间获得了莫大的满足和安慰……
可能这么形容有些过。
但事实,却确实如此。
特别是现在,那些战败的折兰和白羊以及匈奴本部的骑兵俘虏们。
他们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恐怕就跟一个中国士大夫,被人告知他家祖坟和祠堂被人拆了一样。
他们处于紧张和恐惧之中。
讲道理的话,其实,汉室并没有安置和处置这么多匈奴俘虏的经验,一时半会,朝野之间,也拿不出什么具体措施来。
毕竟,这可是接近两万的战俘!
虽然有人曾经提议,干脆杀光得了。
但,此人还没说完就被群臣喷了回去。
刘彻也不会同意杀俘这样的蠢事!
诸夏民族,从远古走到今天,早已经脱离了愚昧和野蛮,拥抱文明。
在战场上,两军交战,杀人不可避免,甚至,我军杀的敌人越多越好。
但敌人既然已经投降,再去杀俘,那除了显得自己的自卑和无能外,没有其他任何用处。
况且,白起坑杀长平战俘,项羽火烧关中,都已经用血的教训告诉汉人——杀俘不降,而且获罪于天。
好在,刘彻是个开挂的穿越者。
穿越者最大的作用,不是他比其他人更聪明,想的更多,而是他知道其他人所不知道的许多事情。
譬如,对战俘的处置和归降的匈奴人的安排。
武帝朝四十余年的经验,已经足够让刘彻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去做了。
要知道,武帝曾经处置和安置的匈奴战俘、归顺者和降臣,可不是一个两个,一千两千,一万两万。
整个武帝朝,总计利用和征服的游牧部族总人数,几乎超过百万!
这些经验和教训,此刻都在刘彻脑海中,使他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当下的问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