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有一句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此刻,军臣看着自己面前数十个部族头人的效忠书,又想着休屠、瓯脱以及右谷蠡王的冷漠。
加上今天他被迫当众下了誓言,军臣内心,犹如火山一样剧烈的震动起来。
即使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也依然冷哼了一声,道:“瓯脱王和休屠王以及右谷蠡王,大概是有远大的理想吧……”
在草原上,什么理想属于远大?
当然是——成为单于!
而右谷蠡王亦石以及瓯脱王在高阙之战的表现,还有休屠人在高阙前后的表现,都让军臣深深的感觉到自己被羞辱了。
“你先退下吧……”军臣勉力维持住自己的形象,挥手说道。
“奴才告退!”且渠且雕难强忍着心里的狂喜,磕头道。
然后他缓缓退出王帐,望着龙城的风光,终于忍不住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谁说只有挛鞮氏才能做单于?才能做草原共主?
在过去,挛鞮氏的威权,有着它无敌的铁骑和强大的万骑做依靠!
但现在……
单于庭的威势和王牌,都已经在马邑和高阙之中,葬送的差不多了。
曾经单于庭用于威慑世界的三架马车,折兰、楼烦以及白羊,全部葬送在马邑。
其中楼烦人更是给汉朝人当狗去了。
即使剩余的两者,留在草原上的部众,也几乎难以再组成他们的可怕万骑了——至少五年内,折兰与白羊的大纛,没有办法再出现。
没有了这三个超级打手,匈奴帝国的统治秩序已经摇摇欲坠。
因为,从那以后,匈奴人就只能自己动手去料理和镇压那些不服者以及挑衅者。
至少三个本部万骑的力量,常年疲于奔命,游走在幕南和幕北,威慑着群雄。
而其后的高阙战役,匈奴的失败,则像一根狼牙棒,砸在了匈奴的脊梁骨上,几乎将之打折。
这一次,匈奴人不仅仅损失惨重,丧师辱国,丢掉了自己的祥地和祖地。
本部的精锐,更是损失惨重。
两个本部万骑,彻底覆灭,其他的参战万骑也都遭受重创。
从高阙城撤退后,呼衍当屠丢掉了他指挥的全部部族的三分之一的青壮以及三分之二的牲畜和超过大半的大夏战俘。
匈奴人从未像今天这样虚弱。
于是野心家们,自然就难以抑制的出现了。
幕北部族,可能受益于军臣的西征,不会有怨言。
但整个幕南地区,却都是群情激愤。
尤其是那些中小部落,惶惶不可终日。
只需要再败一次,整个幕南的匈奴统治,就会土崩瓦解。
所有有野心的人,都在准备着迎接这个时刻。
而且渠且雕难是走的最远的一个。
因为,他手下有着大量的逃亡汉朝官员和罪犯。
这些人,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他们原本逃亡匈奴,是打着匈奴强大,汉朝皇帝不可能找他们算账的打算。
可现在,眼看着汉朝大兵屡战屡胜,他们即将迎来自己的末日——人人都知道,一旦汉军击败匈奴,得到整个世界的控制权。
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腰斩?那还是轻的!
恐怕凌迟处死,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为了不让自己被生生的削死,他们只能抱一个大腿。
有些人,曾经选择了兰陀辛,但兰陀辛现在死了。
也有些人曾经选择了呼衍当屠,但呼衍当屠现在自身难保,要不是左贤王于单给他说了好话,做了担保,他现在肯定难逃一死!
即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在龙城大会上,面对万夫所指,呼衍当屠已经不得不主动了一切责任。
因此,他的左大将之职,自然保不住了。
甚至左大都尉的位置也没保住!
他被直接降为了骨都侯。
只能统领他的本部!
失去了对其他万骑和部落的控制和指挥权力!
自然,这两者的依附者,很轻松的就被且渠且雕难招揽到一起。
而这些人给且渠且雕难出了一个计策。
这个计策,就是火中取粟,通过离间军臣与其他幕南大部族的关系,从而他的展壮大,创造机会。
现在看来,一切都非常顺利!
想到这里,且渠且雕难就不免得意的踮起了脚尖,展望美好未来。
正幻想着自己未来君临草原,统领万国时,忽然,且渠且雕难感觉到一阵阵的四肢传来阵阵酸痛,眼泪和鼻涕也立刻不可抑制的流出来,他连忙一咬牙齿,快步的跑回自己的帐篷,几乎是爬着掏开一个包裹,取出里面的膏状物体,然后吞云吐雾,陷入飘飘欲仙的幻境之中。
……………………………………
而就在此时,距离龙城一千余里,巍峨的长城,从参合城的北面蜿蜒而过。
在距今五十余年前,此地曾经生过一场著名战役。
也是马邑之战前,汉室对匈奴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参合战役!
大汉棘蒲候柴武兄弟在此阵斩了叛徒韩王信,正面击溃了两个匈奴万骑,并全歼其中一个!
当时的参合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战后,当地除了十几个躲进深山的平民,竟然无人幸免。
直到今日,参合城和其身后的长城,依然是汉室重塞。
代国的三分之一的郡兵就驻扎在此。
同时,一条宽阔的直道,已经被重新修复了。
它直通平城以及平城身后的太原、飞狐口等重镇。
只需要三天,太原的援军就可以支援至此,最迟不过七日,驻扎在飞狐军主力也可以驰援于此。
若是纯骑兵的话,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可能还会更快!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今天的长城,也与后世的长城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此时的长城防线,实际上在很多地方,都后撤了数百里不等。
譬如这参合城,在后世,根本不是长城附近的城市。
但如今,它却是真正的边塞。
而且还是与匈奴进行贸易榷市的边塞之一。
说起来,可能你不信。
尽管汉匈两国在高阙大打出手,双方主力硬碰硬,杀的天昏地暗。
但一开春,匈奴各部族的贵族,就跟没事人一样,赶着牲畜,运载着皮毛和远方的各种特产,来到了包括在参合在内的许多边境榷市进行交易。
而汉室似乎也忘记了去年曾经掀起的轰轰烈烈的打击对匈奴走私和贸易的行动。
官府直接出面,组织和指导了许多商贾,来此交易。
不过前提是——交税!
在参合城的城门口,来自一个名为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员,在军队的保护下,带着数十名随从,对一切通过城门进出的商品进行课税。
一般来说,出城商品,需要课税一成到三成。
而入城的商品则统一课税一成。
而且,人家还不是乱收税!
一切税收,都有法律依据,连收税的标准,都经过了核准——参合本地以及代郡的数位平贾,就坐镇在这参合城里,每天代表商人们去跟这主爵都尉的官员谈判,定好商品的价格。
然后,这位官员再依据平贾核准的物价来课税。
童叟无欺,明码标价!
所有商品的课税情况,都写在一个张木牌上面。
无论你是贵族的家臣还是民间的土豪,都得按照这规矩来。
不然就别想出城或者进城!
所有商人,都对这个来自主爵都尉衙门的官员恨得牙咬咬,但偏偏无可奈何。
无论他们背后是谁,权柄有多大,每天都得乖乖交税。
这实在是因为与匈奴贸易的利润太大了!
一匹丝绸或者一件瓷器,在中国,利润不过三成。撑死了五成。
但运出长城,卖给匈奴,转手就是三倍、五倍乃至于十倍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