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家国
“跟我来!”郑子明枪锋前指,同时轻轻磕打马镫。胯下的乌骓马缓缓张开四蹄,动作优雅得宛若正在跳舞的精灵。
同一个横排,四百名骑兵也缓缓加速,与自家主将保持一条直线,缓缓朝敌军压了过去。每一名骑兵与其左侧同伴之间的距离都只有一臂宽,每一名骑兵都稳稳地平端着骑枪,四百零一杆骑枪在早春的阳光下,闪成一道银白色的死亡之潮。
一道枪锋组成的死亡之潮之后,还有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彼此之间,相隔着大约三个马身的距离,枪锋随着战马的移动上下起伏,铠甲的部件彼此相撞,出一波波整齐的音浪,“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从后汉乾佑三年早冬到大周广顺元年仲春,连续四个多月的战火淬炼,令沧州军无论在装备、士气和作战技巧方面,都更上了一层楼。所以尽管此刻敌我双方之间的人数相差得非常悬殊,他们还是跟自家主帅一道,义无反顾地朝着敌军起了冲锋。仿佛对面的河东军根本不是一群士兵,而是一群披上了铠甲的土鸡瓦狗。
“周”“横海军”“沧州”“郑”一面面认旗,在队伍上空随风飞舞。清晰地告诉对手,这支队伍的真实身份,来自何方。
他们的是沧州军,大周横海军节度使郑子明帐下的嫡系精锐,沧州军。他们主帅,前朝三镇巡检使郑子明,去年春天因为以数千乡勇拖住了南下的幽州军,而被后汉皇帝捏着鼻子封为沧州防御使。他们的主帅,因为在大周皇帝郭威南下汴梁之时,与义兄郭荣、赵匡胤,好朋友高怀德、符昭序一道,留守后路,袭杀契丹北面上将军萧天赐,而威震中原。
这年头,改朝换代很寻常。诸侯杀掉皇帝取而代之,也司空见惯。但不寻常的却是,有人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山贼喽啰,硬生生坐上了一镇实权节度使之位。有人既没有靠着血脉背景,也没有靠着家族余荫,不到二十而封侯拜将。
跟着这样的主帅身后,所有弟兄心中都充满了骄傲和希望。他们为自家主帅所走过的道路而感到骄傲,他们隐约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连一个山贼喽啰,都可以凭着本事拜将封侯,大伙何愁找不到光明的前途?即便不能同样创造奇迹,成为实权节度使。至少,也能做个刺史、县令,乃至巡检、指挥。只要大伙通过努力上进,只要大伙跟他一样不屈不挠。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马蹄声和铠甲撞击声,宛若春雷,敲得树木山川战栗不已。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整齐的枪锋宛若潮头,踩过松软的大地,踩过刚刚冒出芽来的野草,踩过尚未融化干净的残雪和尚未来得及腐烂的枯枝败叶,缓缓踩向敌军的头顶。
“放,放箭,赶紧放箭!放箭拦住他们!”望着如同海浪般拍过来的骑兵,河东军的主帅,北汉国荡寇大将军、镇冀节度使张元衡惨白着脸,大声叫喊。
他本是后汉皇叔,河东留守刘崇麾下的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因为刘崇痛恨郭威弑君,自立为帝,才跟着一道鸡犬升天,从掌管两千兵马的都指挥使,跃居为统兵数万的一镇节度。名义上坐拥定、易、恒、深、沧、德、棣七州,辖地从太行山一直平推到大海,横贯整个河北。
只是,名义归名义,事实却比名义相差甚远。
为了报复郭威先以拥立自家儿子刘赟为幌子,诱惑自己坐视其杀入汴梁。随后又无耻毁约,窃取了原本该属于刘家的皇位。后汉皇叔刘崇自立为帝之后,就立刻引兵取最短距离杀向了汴梁。对于隔着一道太行山的河北,则丢给了他新封的镇冀节度使、魏搏节度使和邺州节度使前去光复。至于这三位节度使麾下能有多少兵马,即将面对怎样的敌人,则一概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