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于无声处见惊婚(六千字)(1 / 2)

听我的话,你们都回去休息,我在这守上半夜,如果还有动静,我就进去说,成不成?”

刘管家和小嫣思虑了一番,只得暗暗点头。

稀奇的是——

屋中,一夜再无异动。

顾二白以往都会做梦,多数都是预测现实的梦魇。

尤其是最近,大约是婚期将近,大悲咒生效的日子快到了,万年老珠拖给她的梦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恐怖,重复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好似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似的。

可这一夜。

她竟安安静静好眠至天亮,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顾二白躺在床上望着梁头想:

人家都说,人在临死之前会有一次回光返照,记忆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呈现出最初最美好的样子,那是最后的幻觉。

而现如今,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是不是也是同样的道理呢?

可是离婚期不是还有十五天的吗?

或许,是因为清叔离开她几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让她从心底产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和深深的恐慌感。

她忽然开始害怕,会有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这种情况足以打破她最后的几天宁静美好,可怕的是这种预感莫名的不消失,反而越来越浓。

顾二白迫切的想要见到顾亦清,一分一秒都不想再与他分离。

她总觉得,或许下一秒她就该走了。

辰时。

檀掌事只睡了下半夜,起来有些晚了,幸好在她推开水榭园的门时,夫人还静静窝在床上。

担心她昨晚未用膳,再错过了今晨早膳,对身体不好,她便上去轻轻卷起小女人被角唤着。

哪想,被子里的人竟在一阵阵颤抖,连带着被子也颤颤巍巍的。

檀掌事心下惊呼不好,一掀开被子,见里面之人竟是丫鬟小红,身上还穿着夫人的衣裳。

“大胆!”

檀掌事登时间瞪大眼睛厉喝。

床上一直战栗畏缩的丫鬟一骨碌滚下床,双膝跪在地上求饶。

“檀掌事饶命,是夫人,夫人寅时起夜,让小红陪她一起去茅房,但是到了茅房却说要去一个地方,逼小红同她换衣裳,让小红在这顶几个时辰,说她很快就回来,小红、小红实在不敢违命啊。”

檀掌事一听夫人不见了,吓得心肝都在颤抖,来不及扇她大嘴巴子,就踉踉跄跄的朝外跑,扯开嗓子喊,“来、来人!快,夫人失踪了,快去找!”

……

顾二白身上穿着一身丫鬟服,趁着东方鱼肚白未露的朦胧夜色蹿出来,也未惹起什么注意,便从墙头翻出了府。

到了宜兴街道,她掏出几个铜板匆匆忙忙的搭了一辆马车,交代朝万嘉衣庄赶去,马车便辘辘启程。

顾二白一路上想着到万嘉衣庄该如何行事做派才合宜,却不想一只脚刚下马车,眼前呈现的情景就让她瞳孔为之一震。

身后,车夫驱马离开,吁吁的出声音。

顾二白的面色有些微怔,眼前二三十阶上的万嘉衣庄大门,紧紧的阖着,威武的铁杆门栓像是生锈了一般,仿佛还有铁锈刮落,寒风吹过窄窄的门隙,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衣庄大门口的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实的枯黄树叶,树叶上甚至有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清扫了。

她一步步的走过去,靴子下踩出细碎咯吱的落叶声,那仰起的头颅弧度自始至终都没低下来过。

眼前的高庭门楣上,赫然条条列列的系挂着一结又一结的白色丧布花结,纷纷宽大的低垂着,在清晨熹微的映衬下,洁白的刺目耀眼。

四周斑斑粉墙外,也涂了一层白灰,冷风过境,树叶拍打在上面,看上去十分苍凉冷峭,

她缓缓的朝前走着,有白色的纸片顺着风从大门缝隙飞出来,翩然落在脚下,她微微弯下身,捡起眼前煞白纸钱,已经被焚烧大半,剩下半片还是滚烫的,黑色的焚烧轮廓,鲜明的扎眼。

她的第一反应,难道是老爷去世了,所以清叔才在这里呆这么久?

后知后觉,当然还可能是……万芸。

谁曾想白人送黑人,青衣句添红衣句。

顾二白攥着那半片纸钱,缓缓的朝大门走着,未至跟前,里面远远的就听到了有人声压抑啜泣,隐隐似乎还有火光茂盛。

她拾级而上,伸手轻叩了大门三下。

不一会,庄中便有浑身丧服的小厮过来开门,眼周又黑又红,里面布满血丝,甚是疲惫,嗓子也有些哑,见她穿着一身顾府的丫鬟服,微微问道,“顾府可有什么要事传达?”

她只是愣了一下,那小厮便平平道,“庄子里正值丧期,若是没什么事,外人不可进来打扰。”

顾二白低着头,神情微微致歉,“对不起,我无意打扰,只是来找个人。”

“找谁?”

“场主。”

闻声,那小厮好似噎了一下,面色很是不好看,再开口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我看姑娘是来找茬的吧,赶紧速速离去。”

说罢便要关上门。

顾二白不知为何他做此反应,只在他关门的瞬间,从缝隙中眼疾手快的伸手阻道,“请你……放我进去,我很安静,不会打扰亡魂。”

那小厮像被她惹急了,咬了咬牙铁青着脸,“场主并不在此。”

顾二白疑猜这小厮以为自己是奇奇怪怪的人,还可能有病,所以扯谎说不在,便好生解释,“我是顾府夫人——顾二白。”

话落,那小厮怔了一下,没见过也不敢擅下结论,但看她明明一身顾府的丫鬟服便啐了一口。

“有病。”

顾二白见他又要关门,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连忙撩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盈盈的掌家玉镯,“这是顾府夫人所佩戴的掌事玉镯,你若是不信或者不认识,可请你家老爷出来辨认。”

不用请万瑞出来,小厮一见那玉镯,便怔愣住了,随即一骨碌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夫人恕罪。”

顾二白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无妨,你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吧。”

那小厮点了点头,二话不说领着她朝府里去。

顾二白跟在他后面,游离的眼神四散,仔细看着硕大的府邸,花园走廊、亭台楼阁,就连树枝杈桠上,几乎每一处都挂着白色礼丧花。

足以可见这场丧礼的浩大和亲人的哀悼之深。

只是走着走着,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一处平静的小河边。

顾二白远远的看着,眼角微微轻眯。

寒秋近冬,男子只踩着双单薄的白色步履,露出微微泛红的脚踝,是浑身上下除了白唯一的颜色,他手里正在折褶什么东西,侧脸神态安详,看不出任何表情,身边还有一筐白色纸钱。

并不是在烧纸,顾二白放长视线。

河中,已经有很多精巧的纸船,荡荡悠悠的在朝东漂流了。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怕惊扰了这人的宁静,极轻极缓。

“家妹平生最爱折纸船,这也是她从那之后,最大的乐趣。”

他的声音很润,很平,也很闷,听起来像是好久都没说话了。

或许,是从万嘉千金过世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人与人表达悲痛的方式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亲人离世,可能趴在棺前嚎啕几声,悲伤一阵,情绪也就渐渐散了。

可有的人,祭奠的时候却一言不,一滴泪不落,那颗沉痛的种子早已自己落到了心田,就像还没有苏醒,抑或是不愿意反应过来,等到它渐渐伸枝蔓叶,茁壮成长,才现根早已深扎在心底,让你每一次想起,都足以痛彻心扉。

顾二白知道他说的‘之后’,应该就是自万芸第一眼见到场主之后。

“她穷尽一生,就那么一个愿望,可惜还没完成。”

男子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顾二白不知那双桃花眼有没有跟着勾起来,只听他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一声里,有自嘲、有沧桑、有无奈……有太多太多的内容,无法抒怀,就像很多情绪,根本无法用言语文字来形容,就算听的人也不见得能够理解。

但凡世间残酷至极的事情,没有亲自体验过的人,是永远无法领会的。

顾二白在这一声中听到最多的是愧疚,那应该源于作为一个哥哥,最后也没能帮妹妹完成心愿的深深无力感。

她缓缓的蹲下身子,忽然想到最后一次在顾镇的大路上,他牵着轿子,过来求她,她那个时候如果愿意多想一点。

像他这样一个天才设计师,像他这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子,想他这个渴望证明自己给别人看的人,该是有多在乎尊严,可他还愿意来求她。

她根本就不能理解。

她更不能理解因为思念一个人而病入膏肓,直至死去的痛楚。

现在,只不过是几日未见清叔,她就深深体会到了那种相思入骨的锥心之痛。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顾二白低着头,从框中拿出一张洁白的纸钱,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么自私。

“对不起。”

她不该说的。

这是世界上,最无用、最令人生厌的三个字,说的人只不过是为了得到良心上的慰藉,可听着的人,却还要顶着伤痛去思索着原谅。

怎么能原谅。

万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目光,望着那一池荡荡悠悠的纸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美的景象。

“你来这里干什么?不会是以为他会来看芸儿最后一眼吧?”

多么天真可笑又平淡的语气。

顾二白手中折着的纸船,不期然被风吹落进河里。

“你记住,他是这世间最绝情的人。”

她手中的半片纸钱像浸入了手心的汗,她开始有些狼狈。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