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有月白仙子在大椿树下起誓,从此往后,再不与风清上仙有任何往来瓜葛,如若有违,弟子愿受尽离情之苦,承下诛心之劫。
——《我与风清上仙那些不为人知的事》
月色撩人,烟火漫天,十里红光,万人空巷。
唯有树林中斑驳的阴影随风摇动,沙拉拉的声响和府内丝竹一起庆贺这场喧天的喜事。
于沸腾中,添了一丝独有的萧瑟。
药阁的机关咯吱咯吱被扭动,一面厚重的墙缓缓挪开。
狼藉的身影后紧跟着一抹黄,健步如飞,宛若落英,她以最快的速度与时间争分夺秒,一点点消失在这个背道而驰的世界。
客厅二楼,重重人影在摇晃着,玉佩琼琚,觥筹交错,欢畅之声化作一江春水,绵绵滑入耳,滋润人心。
有人搀着喜极而醺的新郎官,摇摇晃晃的朝着红烛洞房而去,嘴角挂着溢溢的笑。
有人牵着一条毛尽竖的狗,疾驰在黑黢黢的走到之中,泪眼哭干。
我时常在想,前世到底犯下过什么样不可饶恕的罪孽,活该此生招此惩罚。
顾府,水榭长廊。
“场主您慢点,小心。”
青衣掌事将身后碍事的剑鞘扔下,悉心架着满身酒气的男人,面上带着些无奈的苦笑。
从小到大,都没见场主喝醉过,今日竟醉了,怕是三分酒意,七分心醉吧。
场主和夫人在一起有段日子了,俩人每天都像泡在蜜罐子里一样甜,就连拌嘴吵架都透着恩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回总算是真正在一起了。
“阿慎。”
身旁,浅醉的男人深沉唤出了,不经意还能从声线里听出有股子说不清的阴郁意味。
“场主,怎么了?”
“悠然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倒是有些成果,只是今日已晚,要不明晨……”
“说。”
男人不容置喙的嗓音落下,挺拔的身子斜靠在廊柱边。
青衣掌事便不多言,好生的禀报了起来。
“回场主,属下先前命六阁四海探察,终于查出了满园春悠然的不同寻常之处,据她贴身丫鬟倩儿口供,自悠然在满园春以来,与乌林山一邪僧,一直都有密切往来。
按照皇上说的,应是三皇子楚唯靖曾在邪庙研制相思子时,所结下的同盟,那邪僧侥幸逃脱一场屠戮灾难。
而那次悠然到府上表演,也正是受了邪僧的一封信指使,信被燃了,消息是从丫鬟口中套出来的。
至于邪僧为何指使悠然,属下一直不明,直至前几日,有厮卫传来消息,说是在乌林山看到了消失的江璃儿衣物。
而据当地令史所测,衣物最早出现的时间,正是悠然接到来府内演奏的前一日。
这也便是悠然很少出趟,那次却主动要求来顾府献曲艺的原因。”
秋叶的晚风有些凉,吹得人头脑疼,顾亦清的酒似乎有些醒了,伸手拧着眉间,浅浅的温热呼吸扑撒在廊柱之上。
“可查出二者关联?”
“厮卫在乌林山逗留大几日,却罕见那邪僧踪影,每每见到,也是他装疯卖傻之时。
但附近稀零有人家道,那邪僧整日做着升仙的美梦,嘴中常喊着‘脏血’二字,恰好厮卫现他近来总是端着半截破碗,里面残留着血迹,不免生疑,拿来经过令史测验,果然是江璃儿之血。”
阿慎说到这,觉察已经叙述的差不多了,便停了下来。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晰了——
江璃儿投河自尽,不想去侥幸活下来,体内被现存有邪僧一直觊觎升仙的脏血,乌林邪僧为交换脏血成仙,答应帮江璃儿实现愿望。
书信一封派体内含有相思子剧毒的歌姬悠然,趁机去顾府演奏,妄图引爆隐藏多年的相思子剧毒,害死所有人,以达到报复效果。
经他这般叙述,任谁听了都会这样想,至少青衣掌事是这样认为的。
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隐藏在浅显表面下,更深一层的阴谋。
“场主?”
青衣掌事见男人不说话,冠玉般的面庞被夜色覆上一层冷清,不由的有些疑惑。
这些个妖邪、不上道子的勾当,按理说在场主面前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雕虫小技,放在以前,场主也不会追问。
现如今追根究底,还派人去调查,无非是关心则乱,或是为了让夫人放心。
想着,他又开玩笑似的活跃气氛。
“听说那邪僧似乎已经染上脏血,彻底疯癫了,已经打入死牢,准备药刑处死,至于江璃儿尸无存,想必也是去了。
幸好此事调查的快,不然前两日听死牢传来声音,说那邪僧竟放下狂言,说什么夫人身上大悲咒无解,杀了他也不行之类蛊惑人心的话来,真是可笑,要说他都曾未接触过夫人,怎么施咒语……”
“你说什么?”
青衣掌事话音未落下,便见眼前男人虚阖的眸子猛然乍泄开,幽邃的眸底射出道道阴寒至极的恐怖光芒。
在凄清的月色下,湛湛的看得人汗毛直竖,甚至还能从中捕捉到一丝恐慌。
“场、场主,属下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大悲咒是什么?”
青衣掌事的双脚渐渐离开了地面,面前男人阴沉悸的面容看的他胆战心寒。
玉春堂,偏院。
“姐姐,你别在这照顾我了,我都好的差不多了,赶紧去宴厅里伺候夫人吧,好不容易夫人能喜欢你。”
床上,一黑垂髫的病态小童瞪着一双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床边调药的姐姐。
小嫣笑着撅着,伸手教训般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说的你姐姐我有多么差劲似的,不过夫人确实和旁人与众不同,待小嫣也是真心的好,欸……被你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想夫人了,本来夫人是安排我伴着花轿的,结果我没去成,不知道夫人生不生气。”
小男孩半坐起身子推搡着她,“所以姐姐快点去啊,正好姐姐又喜热闹,去了正好给小然带点好吃的来。”
小嫣放下手中的药汁,“你啊你,就知道吃,哪有新娘子现在在宴厅的,肯定在新房里候着,要不……让我瞧瞧夫人现在心情如何,再决定去不去。”
说罢,她便迫不及待的竖起手指,作势在额前念起了咒语。
小然撇着嘴,“姐姐你又用巫术。”
小嫣原本听了弟弟的抱怨,嘴角上弯,笑眯眯的。
不过很快,那抹弧度便渐渐消逝了。
她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巫境中显示,夫人正牵着阿黄在黑漆漆的走道里游走着,她不应该在洞房守候的吗?
不对,夫人的喜服呢?身上怎么一片污垢,而且衣料如此奇怪,难道是自己的巫术出岔子了?
小嫣正狐疑的准备收手,只见两旁赫然迸出凉文巫语——圆里圆外圆是原,缘来缘去缘是怨。
这里的意思是:一切都要回到原点了?
“糟了!”
小嫣大吼一声。
“怎么了?”
小然见姐姐脸色大变,慌忙起了身,巫祝家族一旦出现这样的表情,那必定是大难临头。
“夫人……好像要走了。”
小嫣愣愣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神情有些呆滞,好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然的头脑显然比她清晰的多,“姐姐还在这愣什么啊,还不赶快去告诉场主!”
“可是咱们……”
“咱们的命都是场主救得,姐姐难道忘了吗!”
……
青衣掌事额间隐隐沁出汗,豆大般滴在男人爆出青筋的手背上,于寂静的夜色中,仿佛还能听见声音。
“回、回场主,听那邪僧说,那大悲咒有诛心的效果,会在人一生最为欢喜之时逼其做出最残酷的抉择……”
“你说……什么?”
沈慎第一次听见场主说话,居然带着颤音。
顾亦清胸间一震,像是懵住了一般,手臂骤然失力。
——顾亦清,让我喊爱你?你做梦吧,除了会威胁人还会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不爱你,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看你能容忍、欺凌我到几时,不对,没有多长时间了。
——到时候,等你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拜托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霎时间,只觉眼前一黑,青衣掌事后退两步,直直的撞在了柱子之上,头昏脑涨。
再回过神来,水榭长廊早已凄清一片,哪里还有人影。
任他再不解,也知道出大事了,背起丢下的利剑就直奔水榭园而去。
……
顾亦清乱成一团的匆忙步伐停在了水榭门旁。
透过微薄的纸窗,满屋红光,静谧如初,庞大漆黑的幔帐里,有一袭婆娑的身影投映在墙上,显得无比的安静,像一只终于不再跳脱的小兔子。
男人的心沉静了一下,那微不可察的粗重喘息声终于也慢慢平静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凌乱的衣襟,巍巍颤抖的大掌覆上门栓时,指尖还是克制不住那瞬间疼到极致的颤抖。
在的,小白在的。
没事。
他似乎在抚慰着自己一颗躁动的心,不断的重复着,终于推开了水榭园的门。
一股淡淡的熟悉香味传来,但只是淡淡的,失去了以往的生机勃勃,或许……是香炉里的香料燃的太盛了,所以遮掩去了她的大半味道。
顾亦清不知为何心尖还在战栗,长指拿起牒盘里的喜秤,一步步朝着榻上凤冠霞帔的女子走去。
挑开了就放心了。
“小白,你刚才吓死为……”
男人手中的喜秤只挑到一半,便传来秤杆轰然坠地,清亮震天的响。
榻上坐着的女子,缓缓的掀开盖头,声音软软甜甜的。
“清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