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天河,开始退潮,翻涌奔腾了一整日的波涛褶皱渐渐趋于平静,广阔无垠的河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就算有什么庞然大物坠入,也激不起什么水花,更何况只是一块小石头。
月白石在人间学的一手逃跑的好功底,只要她想逃,就没人拦得住,所以……于她而言,在这沧桑世间学过最深刻的,莫过于逃跑。
不利的,尴尬的,恐惧的,惶然的,什么局势都可以逃避……
可你告诉我,爱该怎么逃避?
就算我不看他,远离他,可是满身满心,闭上眼全世界都是他。
月白石静静的沉入河底,口鼻被堵住,像一句没有灵魂的尸体。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牢牢的捧着典册,脑后髻崩散,三千丝如墨汁泼洒,浮裹住整个身体,唇色苍白,羽睫轻颤,在幽深的河底,生生绽开几分妖娆的味道。
周遭越来越深,越来越黑。
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永无止境的沉下去,似乎要找到什么归宿一般。
偶尔触碰到几处暗礁,角度微微倾斜,其间有游鱼、小虾从指缝中穿梭嬉戏而过,轻轻钳着她的皮子,痒痒的,咕噜噜冒起几处泡泡。
在浮力压力并存的河底,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恍若抽丝一般,缓慢而又凝聚着力量。
静,没有什么时刻,比此时还要静的了。
月白石安静了下来。
静的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静的仿佛能听到天河外男人每一个脚步的挪移,静的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只有一河之隔。
水是咸的,眼泪也是咸的。
先认真的,总是输的一败涂地。
树奶奶说过,但凡男子,都是喜新厌旧的,从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那时候她不懂,为何明知道这样,还会有很多痴情女子飞蛾扑火,现在她懂了。
听了那么多缠绵悱恻,见过这么多如梦如幻的情爱故事,遇到他,终究是在劫难逃。
她幻想着——
他说给自己的无数甜言蜜语中,有一句是真的。
“仙君,仙君不可,您是上古战神,若是贸然进天河,恐会惊动龙潭!”
沉静的河面巍巍涌动,从上而下悠悠颤颤的传来一道女音,嗓调不似刚才那般柔韵百态,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惊惶和恐惧。
是香女。
她在害怕什么?
“滚。”
男人淡漠至极的冷嗓像是淬了冰,寒得让人心惊胆战,一阵凌厉的掌风袭过,凛冽的杀气比夜色还凉,浩浩荡荡,漫漫无边,惊得河面紊乱的颤动。
“呕~”
随即,有什么物体,好像被这股力道掀到了巨石上,捂着胸口,出痛苦的闷哼。
光是听这熟悉的声音,就可以想象到女子呕出殷红的血液,晕染在凉亭青石板上的样子。
不会是……
怎么可能呢?
想想他刚才背对着她的笑容,那柔情脉脉的眼神,该是那般宠溺入骨的疼爱才对。
可明明……他现在的脚步很凌乱。
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丝在乎自己的,对吗?
呵~
他的爱,太宽泛博大,对每个人都能笑的天衣无缝,对每个人的关心都恰到好处。
她没有公主的命,却拥有和公主一样自私的心。
我要他的爱,全部都在我这里,涓滴不遗。
想着,那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巴掌面容上,平添了一分自嘲的弧度。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上仙!”
“上仙,万万不可!”
“上仙!龙潭虎穴闯不得,您是上古祖神,可要为天下黎民苍生考虑啊!”
“上仙,百年前那场天河泄露大难您忘了吗?神龙还在沉睡,若是被您深厚的灵力惊醒了,便会如临大敌,掀起滔天巨浪,天河修补仅仅一载有余,还望上仙三思而后行。”
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是石头家族的求饶声?还有树奶奶从睡梦中惊醒的慌乱声。
乱,很乱,非常乱,到处都是嘈杂声混合在一起。
不能进入天河。
他要进来了吗?
他要……来寻自己了吗?
月白石神思晃了一下,她依稀记得树奶奶说过,百年前的天河泄露,是因为寡人同天河龙潭中的两条恶龙搏斗。
恶龙沉眠于河底,至今未曾苏醒。
自那以后,九重天上凡是有灵力纯厚,携带杀气的祖神,再不得靠近天河半步,否则将酿成河水泛滥的大灾。
天狼……他是上古战神,赫赫有名的一代祖神,怎么可以?
思及此,月白石蓦地睁开了眼睛,不料,眼前却一片漆黑。
“上仙,您不能去。”
凉亭柱角,司令香女拖着半残的身子,一步步朝他挪过来,嘴角呕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浓稠的粘连滴落。
“汪汪汪~”
猛然有黑狗的叫唤声传来,一道青光骤的从南方天际降落。
“香女,你伤成这个样子了,快走。”
“走开……”
二郎神伸指,不由分说的封住她的穴位,带她离开天河。
“上仙,小白她是块天河石,滚进去只是贪玩而已,没有任何危险,想出来自然就会出来的。”
大椿树抻出千万条丰茂的树枝,牢牢挡去男人的去路,一众天河石也在极力劝阻着,粗粝的嗓音里尽是哀求,生怕下一秒大难就会临头。
风清上仙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住。
就像当年的寡人。
在爱情中失了魂的人,总是一意孤行的可怕。
“小白,小白你快出来……”
树奶奶在唤她。
天狼要干什么?他怎么这么不听劝?
黑暗中,月白石缓缓伸出手,仔细摸索着周围的物体。
很奇怪,为什么感觉身子像忽然被抽干了力量?明明她可以一下子就跃出水面的。
或许,是她沉的太深了。
还是……她沉落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