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嫣身形狼狈的扑在一侧的草坪之上,腋下挂着方盒的绳子脱落,黑色方盒滚出,盒盖滑落,喷涌般从里面滚出一笺笺画卷,一簿簿薄册。
顾二白皱着眉,看不见她嘴中在嘟囔着什么,但却仍能感受到那焦急万分的气息。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膝盖被碰伤了也丝毫不顾及,目光亟亟的看着一众滚落出的册子,手足无措只得用伞和身子遮住。
顾二白来不及关窗,松手便立即跑下了楼,不一会便只身到了她面前。
“先别管这些了,进屋吧,雨大了。”
熟悉的呼唤声传来,正在收拾书画的小嫣,手不禁被吓得抖了一下,慌忙的抬起头看着她,面色中闪过一丝凌乱,好像极怕她靠近。
“怎么了?”
顾二白眯着眼,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缓缓低头,好奇的看着散落脚边的方盒和那些零落满地的薄册卷筒。
“没、没什么。”
小嫣反应过来,连忙摇着头,激动的嗓音都有些结结巴巴的,连连俯身爬过去收拾着滚出的画册。
暴雨夹杂着冷风打过,离顾二白最近的一卷画册,不期然被一阵狂啸的风翻开,赫然展现在最后一页。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凶猛的朝上砸,直到砸掉上面墨点出来的殷红,会聚成一团乌黑。
小嫣看到那模糊的画面,吓得一愣,当即伸手去覆过那画册。
“等等!”
她的话锋严肃而凌厉,一对目光怔怔的望着那页画册,姣好的花容霎时间僵在了空气中。
模糊的画卷之上,是一处金光闪闪的地界,可惜金砂砾化作了土,山河幻做了影,唯剩下男人曲跪的膝,星芒的泪和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鲜血。
低三下四,委曲求全,痛入骨髓。
弥留不来那可怜的一个回头。
最前方,有一袭白色的身影,优雅的停滞在纵身一跃的场景之中,雨点打下来,融化了她。
‘小白,你怎么舍得抛下我。’
最下方,用血染出来的字迹,浓的融不到雨水中去。
顾二白不知道怎么了,眼泪就这么大剌剌的直接掉了下来,双眶一瞬间通红的吓人。
小嫣伸出去的手,再不敢动弹,轻轻地抬起头看着她,唤了一声,“夫人。”
顾二白缓缓蹲下了身子,冷风刺骨,她伸手去翻弄那画册,指尖随着胸膛颤抖的厉害,致使她翻了几次都翻不开。
扉页好像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千百倍,幸而阵阵冷厉的风,帮她从头至尾掠过了一遍。
如同柄柄利剑,顺着婆娑的眼界,一直插到心底。
从断崖,到庆家,至成衣庄,经思园,过顾府、一品斋、田围、芦苇荡、啬园、普陀寺、青石河……温园。
所有她记忆里曾有过的地方,所有她记得的不记得的,有意的无意的,无一处,是遗漏下来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神采,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每一个不出彩的神情,全全都被刻画在了画卷之上。
如此鲜活灵动,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记忆该有多深刻,才能画出其中的灵韵。
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卷布册,一样的刻骨铭心,一样的用尽全力,一样的透出一股子绝望。
顾二白的背影忽然震颤着缩成了一团,手中抱着那卷画册,牢牢捂在胸口,泣不成声。
“夫人,夫人。”
小嫣被她吓坏了,手忙脚乱的焦急拿起伞给她撑着,伸手不停抚着她的后背憨哄。
“夫人外边天冷,我们进去吧。”
“小嫣……小嫣你告诉我……清叔他这一年,都是怎么过的?”
她问着问着,明明是心痛至极,断续的声音里就夹杂着浓厚的鼻音,听着好似有浓浓化不开的委屈味道。
就像扎在自己心底的一把刀,越压越深,最后扎根在哪里,每一次呼吸都痛不欲生。
“场主他……”
小嫣喉间哽咽着,不觉抿紧了唇,唇角有几分忍不住的抖动,可是在这滂沱大雨之中,有什么东西好像就这么自然而然的顺着血脉冲上来,怎么阻都阻挡不住。
“场主他……差点撑不下去了,夫人,幸好您回来了夫人。”
“您走的那日,场主一夜就白了头,此后再也没有进过食,整日整夜的躺在庆家闺房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直靠着信鸽和曼陀毒丸支撑下去。”
“场主后来命人将温园所有的机关拆除,打造成一条平坦的大道,时常坐在尽头,只为了等候着您的归来,他说您一定会回来的,您不会就这样弃了他的。”
“其实夫人您不知道,场主不仅仅为您打造了这座宫殿,他还为自己埋了座墓冢尸棺。”
“他说,若是新居落成您还未归来,他就去阴曹地府找您,找到以后,生生世世都与你纠缠,再也不放过……”
语未落闭,那团瑟缩到极致的身影,早已冲进了茫茫朦胧大雨之中。
“夫人,夫人!”
小嫣擦干了泪,一把扔下了伞,疾速追上去。
但脚步很快被不知何时到来的刘管家拦住。
“别追了。”
夫人她,应该知道这些的。
——
宜兴街道,醉仙楼。
顶层的天字一号房,两扇清新脱俗的栀子花屏风后,丝竹响乐奏个不停。
屋内,黄杨木桌上有清茗袅袅的热气飘起,杯盏沏茶声随着一道极为好听的女音落下。
“怎么,这么快就释怀了?还以为你会多和她折腾一阵子。”
“不想再折腾自己。”
话落,女子抬起眸,饶有兴趣的看了眼眉眼低敛的男人,唇边嗤然一笑。
“也是,折腾来折腾去,最后都是折腾你自己。”
只是这区区三天就被拿下了,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寡人也不想打击他没点骨气,毕竟全天下的人都能被说没骨气,他不能。
这人一旦遇上克星,又能有什么好法子呢?
“就是对得起你这一年受的苦吗?”
早就听说嘉成的场主在慢性自杀式的折磨身心,这仅仅不到三天,就风轻云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