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欢愉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转眼间,这年节就将过完,而在儿子平安出生之后,陆缜也没理由继续逗留在京城了。
这不光是因为他放心不下山东那边的诸多事宜——事实上,在年后,留在山东的杨震他们每过两日就会把当地之事写成书信急递过来,好让几百里外的巡抚大人对此有个了解。这让他知道至少这一段时日里,一切都很平静,孔家早就消停了,民间反对之声也已尽消,只等过完这个年,相关之事就能重新开展——让他无法在此久留的,还是京城百官的态度。
即便天子早就明诏出,认为陆缜还算情有可原,只罚俸一年小惩大诫,但那些与他对立的言官御史却并没有消停的意思,弹劾他的奏疏就没怎么停过。若是等过完了中元节他还不回山东的话,恐怕会遇到更加密集的攻讦,到那时就是皇帝都未必能护得稳他了。
所以为了不使事情变得更糟,陆缜只有尽快离开北京这是非之地。至少得做出一些成绩来后,才能真正让这些反对开海之人闭嘴。
当他做出这一决定后,陆家上下原先因为公子诞生而喜庆欢愉的场面又低落了不少。楚云容二女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满不是滋味儿。尤其是云嫣,这几日虽然夜夜都缠着郎君,但能不能如姐姐般怀上孩子却也难说,让她总舍不得对方的离开。
可身在官场,又有远大志向等着实现的陆缜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顾一切,所以只能硬起了心肠,好生宽慰了两女一番后,决定十六一早就再次赶赴山东。
而在此之前,正月十四的午后,陆缜则再次来到了皇宫,觐见天子。
与以往一般,他很顺利就入了宫门,然后赶到暖阁见到了正在翻看奏疏的朱祁钰。虽然室内生着无烟的金丝贡炭,温暖如春,可皇帝的脸色却有些青,显然心情很是不好,这让周围的那些太监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话说因为受了自己皇兄被王振这个权阉所蒙蔽的教训,朱祁钰对身边的内宦总是充满了戒备。不但每过一段时日就会更换近侍之人,而且对他们也极为严苛,但凡做错了什么,轻则斥责,重则直接就打出宫,这让一干宦官的日子变得极其艰难。
看到陆缜来到,一名内宦鼓了鼓勇气,才小声地道:“陛下,陆巡抚到了。”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陆缜一眼,便挥手把这一众近侍都给赶了出去:“陆卿你打算后日一早就离开北京?”
“回陛下的话,正是。山东那边诸事都等着臣前往拿主意呢,总不能一直留在北京吧。”陆缜忙回了一句。
“朕明白,你是担心那些臣子在年后又对你群起而攻之,才不得不尽快离开的。你夫人才为你诞下一子,你却要远离而去,心里不会怨朕吧?”
“臣不敢。臣既是陛下的臣子,受陛下信重担下开海重任,自当尽心竭力以图报君!”陆缜赶忙表态道。
“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表态,其实就是朕也对那些言官颇为不满。哎……可这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朕就算贵为皇帝也无法改变哪。”朱祁钰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出了自己心里的无奈来。
陆缜见他竟当了自己的面说出这么番话来,不禁有些感动。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心腹或是朋友才会把心事吐露出来。可这种话,他一个当臣子的却又不好接,只能陪着叹息一声。
同时,在仔细打量了天子后,他现朱祁钰看着比去年见面时又憔悴了一些。显然,这次群臣请求迎回太上皇一事对他的影响还是相当大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后,皇帝才又开口道:“朕已经跟他们说了,等到过完上元节,就派礼部官员赶赴北边去与蒙人接触。只要他们不再提什么无理要求,便把太上皇接回北京来。”说话间,他的眼中满是失落。
他自问这一年多时间来,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是兢兢业业,比之兄长可是要尽心得多了。大明天下在自己的努力下也正向好的展,一年多前的那场变故所造成的损伤也已痊愈。可那些臣子怎么就总是不能忘了那人,非要给自己添堵呢?
只可惜这种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就是当了陆缜这个最得其信任的臣子面前,也是无法宣诸于口的。
陆缜迟疑了一下,还是回道:“此乃安定人心之举,陛下圣明。”顿了一下后,才又接道:“其实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上皇他归来后会什么影响,毕竟如今已是景泰二年了。”
“是么?可朕怎么就觉着朝中有很多人还在心念旧人呢?”
“此乃人之常情,毕竟这才一年多时间而已。如今朝中官员,都是正统年间过来的,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都必须表现出对上皇的尊敬。”陆缜斟酌着用词地说道:“其实陛下可以这么想,他们敢在此事上冒着可能让您不快的风险进言,也正是忠诚的表现。而如今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他们真正要尽忠的,还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