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泄,亚特乌斯中将从脑门到脖根就跟煮熟的虾一样红。他背着手,气鼓鼓地在桌旁来回踱步,周围这一众军官,包括洛德伦茨上校,一个个神情错愕,却又不敢出声。形势至此,双方悬殊已现,诺曼人这一鼓作气,优势之大,已经可以做到以力胜技了。如此一来,守军指挥官纵有神鬼奇谋,也难以找出力挽狂澜的法子,但此时组织撤退,极易造成全线溃退,招致无端伤亡,倒不如横下一心,死守到底,反而有可能求得一线生机。
可是,死守到底,绝不只是喊喊口号、捏捏拳头那么简单,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和无所畏惧的精神,没有放下一切、视死如归的领悟,早早战死也就罢了,若是目睹战况惨烈、看到同伴伤亡而又有幸活着,要么生蜕变,要么被恐惧控制,放弃抵抗。
死守到底,这里的军官们有几人能够做到?外面的士兵们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魏斯仰面长叹,然后,他转过身,朝着通往室外的房门走去。
走出兵团司令部所在的建筑,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冲击着听觉,四处弥漫的硝烟让呼吸变得困难。他被呛得眼泪直流,不住地咳嗽。他试图找到送他来的传令兵,却无果而终,只好徒步朝本部防区走去。走了不多远,前方亮光一闪,感官世界突然受到冲击,视觉、听觉、触觉几乎同时消失,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几秒,他现自己滚跌在地,眼前地动山摇,耳际持续嗡鸣……生了什么?一次威力足以摧毁奥城的爆炸?奥克塔薇尔?格鲁曼大厦?一切都结束了?
硝烟之余,浓浓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那举世闻名的摩天大楼就这样倒塌了,带着胜利的荣光和创造的骄傲倒塌了。也许今后还会有新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也许城市和国度都将走向沉沦,谁知道呢?
想到这些,魏斯一点也不觉得惊诧,而是满腔悲怆。余震过后,他失魂落魄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身旁不断有骑马的、骑摩托车的传令兵经过,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关心这个举止有些怪异的家伙;走着走着,不远处坠下一艘战舰,生猛烈爆炸,他扭头看了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终于回到了熟悉的街区,看到了熟悉的围墙,这时候已经不必再走大门,直接从坍塌的豁口进入工厂。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防炮击掩体,嗬,士兵们还在,受伤的、没伤的,都还在这里等待着新的指令。
感谢你们还在,兄弟们……
看着一双双质朴而又迷茫的眼睛,看着一张张伤口血渍未干的脸庞,他仿佛在瞬间找回了自己的灵魂,整个人突然清醒过来。枪炮声声、爆炸声时近时远,在这种吵杂喧闹的环境中,在惶惶不安的氛围下,他以铿锵有力的语气说道:“兄弟们,不瞒大家说,诺曼军队已经部分突破了我们的外围防线,奥城之战已经提前进入了巷战阶段!局势严峻,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但如果有人觉得现在应该撤退,那就错了!一旦各部离开阵地,肯定会成为诺曼战舰的活靶子,会有很多人白白牺牲。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战斗!战斗,才能拼出一线生机!”
这话说完,全场无人应声。
魏斯昂起头:“兄弟们,相信我的,请留下,不相信的,可以携带枪械轻装离开。”
“可是,上尉,传令兵刚才已经来传达过命令了。”一名年轻的、受伤的士兵面带愠色,“各部务必死守阵地,不得擅自撤退。我们如果选择离开,被督察官现的话,会被他们就地枪毙。”
“这就是我允许你们携带枪械轻装离开的原因。”魏斯坦然解释道,“对于想要离开的,我可以给你们下命令,指派你们去南边执行侦察任务。如果其他兵团撤离,你们可以跟随离开,如果没有部队撤走,你们在城南等待机会。不过,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个人不赞同这种选择。敌人的炮火已经覆盖城区,路途越远,危险越多。”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应道:“上尉,我相信你,我留下来!与其冒着被敌人炮火和我方督察毙杀的风险撤退,我宁可留下来跟敌人拼死一战!”
紧接着又有人应:“上尉,我也相信你,我留下!”
类似的声音不断响起,这让魏斯感到欣慰,可是当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众人时,还是有不少人保持着沉默,而且,从他们的眼睛里,能够看出他们对于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
于是,在响应者纷纷表态之后,他高声道:“我们每个人都想活下去,这跟勇气和忠诚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一种潜意识的本能。作为你们的军官,我的第一使命是带领你们完成上级交托的任务,而不是让你们在战场上送命。战争是残酷的,以我个人之力,无法保证你们所有人的安危,但是,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你们当中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活着回到你们的故乡,活着见到你们的家人。为此,我将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