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押着弗朗茨博士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连头也没有转:“听我的,尼古拉,相信我……走!别枉费了我这一番苦心!”
在这千钧一的时刻,理智必然战胜情感,尼古拉哪怕一边飙泪,还是一边驾机起飞了。
飞行器一离开,诺茨中尉便冲着魏斯吼道:“洛林人,履行你的诺言!”
尼古拉一走,魏斯的心绪顿时轻松了一半。之所以还有一半,不是因为自己处境未明,而是对索姆索纳斯的父老兄弟——对克伦伯-海森家族成员们的安危心存顾虑。若他不顾一切地干掉弗朗茨博士,不管他是否舍身成仁,诺曼人都有可能丧心病狂地展开报复。
魏斯松开了抓住弗朗茨博士的手,缓慢地往后退去,但步枪的枪口依然对准了他的脑袋。
“诺茨,帮我带句话给你的主子……一群血脉中流淌着自由精神的人,是不会屈从于威逼利诱的,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奉劝你们早日迷途知返,停止这场不会有好结果的战争!”
在这节骨眼上,弗朗茨博士依然站在原地,对面的诺茨以及一众诺曼士兵也没有妄动,只有魏斯一人缓慢退向吊轨,这里的构造如同一处小型船坞,飞行器沿着吊轨起飞,吊轨下方设有挂钩,供飞行器返回飞行船之用。大概从魏斯操炮轰击船舱开始,这艘飞行船就在不断降低高度,就目测的情况来看,它离地只有千尺左右,也即三四百米高度。没等诺茨中尉话,魏斯毅然决然地转身、奔跑,然后从敞口位置一跃而出。
没有降落伞,没有缓冲垫,就这样跳了出去,自由落体。
风,在耳边呼啸,比起纵马奔腾还要快意;敌人,被远远抛在身后,哪怕他们现在开枪,也不可能阻拦这样一个奔向自由的躯体。
魏斯展开双臂,岔开双腿,以便于在这快速下落过程中保持平衡。虽不能像鸟儿一样飞行,但可以获得一定的水平移动力,进而对降落位置的变化产生影响——此时并非寒冬,满地厚厚积雪,摩纳莫林山脉的奇迹不能原搬照抄,也不是丰收的季节,田野里到处都是草垛,似乎只有落到水里才有生还的希望。
洛林山间的湖泊,如同点缀在大地的宝石,从空中看去,一颗颗璀璨明亮;蜿蜒流淌的溪水,从空中俯瞰,同样是美不胜收的景致。魏斯从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故乡,是如此的博大和美丽……
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他飞快地下降,速度越来越快,这落地前的最后几秒,也许是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几秒,如若不幸死去,一切都将结束。这短暂的生涯固然有很多遗憾,但也不乏骄傲的片段和趣味的瞬间,艰辛却充实,精彩而饱满。
身下,是枝叶繁茂的树林,尽头泛着粼粼波光,魏斯开始蜷缩躯体,用相对坚硬的部位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碰撞。他就像是神射手投出的球,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妙绝伦的弧线,穿过层层枝叶,落到了树林边缘的湖水里,稀烂的泥床为他提供了最后的缓冲。
尽管全身上下莫名的冰冷,所有的经络像是被冻结一般,甚至确定不了自己是活下来了,还是在寂灭前的最后时刻,魏斯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从拾起餐盘袭击卫兵,到尼古拉驾机离开、自己跳出飞行船舱口,一幕幕在脑海中迅速流转,此刻看来,这仍是一场绝境中的漂亮仗。接着,思绪开始回溯,从在克伦伯-海森工厂的短暂时日,到竭力抗争的最后一战,所有的抉择和应对拼组出一条满怀无奈而又问心无愧的路线;在洛林的游击,在奥城的决死,在敌营的忍辱,在北方的峥嵘,仿佛鹰击长空,精钢淬炼。
无悔青春!
也许过了一两分钟,也许只是几十秒,甚至有可能更短,魏斯猛然坐起,剧烈咳嗽,下意识地拼命用手擦脸,甩去泥污,重获视线。手还能用,腿还能动,身体各处还有知觉,哪怕巨大的痛感山呼海啸般袭来,希望之火依然在胸中熊熊燃烧!
不过,庆幸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水面的血色,腿脚和肩颈部位传来的钻心疼痛,以及想站却站不起来的现实,让他对自己的处境有了理性而冷静的判断:除了活下来,其他一切都不太妙啊!
正当魏斯陷入彷徨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从空中传来。抬头一看,是一架黑色的诺曼战机,难道是尼古拉?
魏斯眯起眼,想识别目标的身份,然而身体的虚乏和过度的痛觉让他无以为继。只见那架黑影在盘旋中降低高度、放慢速度,打开舱盖的机舱里,有着一张白皙的面孔,他隐约听到尼古拉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出于一贯的警惕,魏斯朝远处张望,诺曼人的飞行船也在视线之中,想必敌人很快就会到来。虽然渴望回归联邦战线,不想再度成为诺曼人的阶下囚,但他还是竭力喊道:“别管我,快走!”
但这有气无力的声音,根本不能穿透动机噪音,那架黑影很快在湖畔降落下来——基于人造星源石技术所带来的短距起降能力,是这种先进战机无可比拟的特点自已。
看到尼古拉飞快的朝自己跑来,魏斯禁不住老泪纵横。拯救者变成了被拯救者,角色的转变,使得这份金子般可贵的情谊进一步升华:如手足相依,又胜过血脉亲情,以别样的方式诠释出生命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