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子,是我!”
厢房门外传来苏煜低沉的嗓音,苏苓以眼色会意碧娆后,眸光便睇着门扉。
随着吱呀一声的开门响动,苏煜张扬的浅色云锦广陵长袍便率先映入眼帘。苏苓双眉轻抬,“你怎么来了?”
苏煜平缓了微喘的气息后,掀开身后的长袍径自落座在苏苓的对面,俊彦上不难看出清浅的不悦和剑眉倒竖的表情,“你还问我?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找你都找翻天了?”
“不知道!谁这么想我?”
见苏苓不以为然的态度,苏煜感觉自己要是再和她胡扯的话,指定会被气死。纠着眉宇睇着苏苓,一脸的无可奈何,“丫头,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公主的画舫是你说烧就烧的?你知不知道她回宫后就将这件事禀告给了皇后,要是这事被闹大,有你好受的!”
“闹大就闹呗,我也挺好奇,这事到底能闹的多大!烧了她的画舫而已,我又没要她命!”苏苓随意翻看着桌案上的账簿,她要是没做好准备,又岂会冲动的烧了她的画舫。
这不过是她对凰烟儿和赫连锦瑟的小惩大诫。只不过她没想到,那画舫恰好就是凰烟儿的。
如此也好,反正注定不是朋友,多一个敌人也无妨。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和她们周旋。并非为了凰胤尘,而是为了她们处处针对自己的小心思。
这会儿仔细想想,她还真希望凰烟儿和赫连锦瑟能把她当成包子,这样一来才有看头,不是嘛!
“苓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缓急?我还听说你今天和赫连走的挺近,你是故意要气尘吗?你这样做除了将你自己置于不利之地,还能有什么好处?”
苏煜紧蹙着眉头数落着苏苓,在他心里苏苓的地位早就居高不下。他正因为和尘王等人关系极好,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得知在望月湖生的事。
虽然她的性子执拗又纨绔,但这绝不能成为她胡闹的资本!
“停!”苏苓耳边充斥着苏煜的唠叨,以至于她一个头两个大。苏苓侧脸扬着下颚,斜睨着苏煜,晶亮的凤眸中氤氲着浅淡的躁意,“说完了吗?说完就滚蛋,做都做了,你这会叽歪有用麽?”
苏苓娇俏的脸蛋上挂着心不在焉和莫名的冷意,苏煜原本还想开口的话也因此而滞在唇边。
“碧娆,你先出去!”
沉默了片刻后,苏煜倏地对碧娆吩咐了一句。待碧娆暗含关切的眸子看了一眼苏苓后,才走出厢房并关上了房门。
此刻,只有二人相对无言的在厢房内沉默着,终究苏煜拗不过她,暗叹一声,才语重心长的开腔:“苓子,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皇权在上,并非你我能够对抗的!公主凰烟儿乃是皇上齐楚国如今唯一的一位公主,所以皇上和皇后对她的疼爱可想而知!我不知道你们这次在望月湖到底生了什么,但忍一时风平浪静你不应该不懂!”
“你说的都对!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是凰烟儿骑在我头上拉屎,我也必须要忍着?然后还得感谢她看得起我,是麽?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别当我还是以前温婉怯懦的苏苓,凰烟儿若是不惹我,我也没工夫搭理她!画舫烧了就烧了,改明儿她要是再做的过分点,我连皇宫都能烧,你信吗?”
苏苓翘着菱唇吐气如兰,眼眸中慧黠晶亮可媲美星辰。明明是含笑如春的语气,但是出口的话却带着猖狂和邪佞,且沉着慑人的眸光也同样令人相信她此话绝非空谈。
“苓子!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麽,一个阁中闺秀,说话怎么……”
“行了,你别管我的事了!我可以给你一个安心的理由,那就是假若凰烟儿因画舫的事情找我麻烦,我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承担,不会对相府造成威胁的!你有时间在我这扯淡,不如好好去调查一下,前夜烧毁了凤霜苑和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到底是谁!”
苏苓显然对苏煜的话有些不耐烦,说来说去他们无非就是瞻前顾后的怕这怕那,她敢做就敢当,哪那么多的借口和废话!
今天若不是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她能不费吹灰之力就灭了凰烟儿!
“你……”
“好走不送!”
略显黯淡的厢房内,因苏苓的不悦而变得气氛凝滞,苏煜端坐在她的对面,见她已经半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账目,明显不愿多谈,顿时心里更是无奈万千。
他真是活该,自作自受了!
微微倾身而起,苏煜掸了掸挂着少许褶皱的衣袂,随后转身走了两步,双手放在门栓的同时,又回眸说道:“听闻三日后其他三国要来贺喜,作为你的二哥,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不管你和尘之间有多少的个人恩怨,事关几国邦交,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毕竟你的另一重身份还是相府的闺女!”
“多谢赐教!”
苏苓漫不经心的翻动着账目,在苏煜话音落下之际,随口应承了一句。但很明显,口不对心!
“哎……”
苏煜临行前,故意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在迈步走出门扉时,还余光看向了房内的苏苓,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心里不禁有些吃味,抿着薄唇喟叹摇头,随即就在门外碧娆的目送中,离开了远方来酒楼。
其实苏煜自己也知道,他和苏苓的关系,说起来算是极好的了。至少这远方来酒楼的后门,一直为他打开着。
而直到某一天,他猛然现自己和苏苓开始渐行渐远,再回,却……
苏煜离开后,苏苓也瞬时将手中的账目丢在了桌上。一天天的,破事真特么多!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苏煜给她的提醒,她还是有必要考虑一下的。
“小姐,你和二少爷吵架了?”
碧娆磨磨蹭蹭的从门外进来,小心的打量着苏苓的表情,见她没有太多情绪外露,这才试探的问了一声。
“没什么好吵的,你一会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小姐你去哪啊,我陪你!”
“不必了!”
碧娆闻言沉沉吸了一口气,生生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今天生的事,好像让小姐心情不太好。
而她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碧娆站在房间门口,看着苏苓从远方来酒楼的侧门离开后,暗自咬了咬牙,心里也下了一个决定。
就在苏苓离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后,碧娆也紧接着离开,走出酒楼后,站在映着月色的街头,左右看了看后,便直接东去,方向乃是王府皇宫之地。
夜色朦胧,月影阑珊。星辰伴孤月笼罩在京城上空,淡淡清辉的月晕在幕空散开,遥遥浩淼空旷寂寥的夜色,沁着凉意空寂。
京城相府,坐落在城中心一隅。高达两米的灰色石墙边,在月夜清辉中,一抹纤细的身影身手灵动的攀了上去,随后无声无息的落地,一切转瞬即逝。
苏苓一路从远方来酒楼回到了相府,但却没有走府门。袖管中还暗藏着萧子宁留给她的那封信,躲过相府不停巡逻的护卫,很快就到了凤霜苑。
被烧毁的竹林已经清理干净,只是原本风景如画的凤霜苑,砍去了竹林后则变得有些空旷别扭。
苏苓细微的脚步声几不可查,顾盼四周后就如影闪动直奔凤茹筠的卧房。她想,有些事情势必还是要向娘亲求证,毕竟宝藏一事已经引得外力介入,况且她从不习惯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危险之中。
凤茹筠寝房的灯盏还亮着,而苏苓悄无声息的靠近时,却忽然间听到里面微弱的谈话声。并非是她想偷听,而是里面说话之人正是凤茹筠和石竹。
这种情形让她不由得想到了那天凤茹筠挣扎的表情和石竹刻意掩饰的态度,而往往有些事情就是这般凑巧,苏苓方凑近窗口倾听时,恰好听到石竹开口,“夫人,奴婢以为这件事不宜告诉小姐!毕竟她现在的心性未定,若是太早让她知道的话,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如此你这么多年的辛苦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可是,我担心现在已经有人现了我的身份,若是不提早告诉苓儿的话,万一她……”
“夫人,现在还不是时候!”
寝房内短暂的沉默后,苏苓随即便听到凤茹筠暗暗的叹息声,继而响起的脚步声让她眼眸微眯,身姿如翩翩飞舞的蝴蝶旋身就躲在了回廊边的凭栏柱后。
雕花镌刻的窗棂被从内缓缓推开,凤茹筠和石竹双双站在窗口,望月兴叹,只听凤茹筠接下来的一句话,不期然的就让苏苓心口一窒,“石竹,你说若是苓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不会恨我?”
“夫人,不会的!毕竟都是陈年旧事,而且当年战火纷飞,天下纷扰,故人已离去。如今都过去十七年了,您又何必再往事重提?”石竹劝慰的话似是并未给凤茹筠多少安慰。她美目流转着淡淡的哀怨,眉宇间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愁思,原来已经十七年了!
主仆二人在窗口的浅谈了几句后,石竹就关上了窗棂。更深露中的相府凤霜苑内,月光下倒映着凭栏玉柱后的一抹浅白身影。
月影下,苏苓的纤细玲珑的身影倾洒着月辉,抬眸望月,石竹说故人已离去,十七年前战火纷扰,而她今年恰逢十六岁!
如此算来,二十年前的割据一役,而三年的战乱四起,故人十七年前离去,岂不恰好是战乱的第三个年头!
当苏苓悄无声息的离开凤霜苑后,又再次回到了自己未出嫁前的闺阁中。夜半时分她却了无睡意,孤身坐在黑暗无灯盏的房间内,企图将所知的消息汇成一线。
蓦地,孤身而坐的苏苓,想起之前碧娆所说的话,竹林纵火那晚,她一直身在凤霜苑,而碧娆却一直呆在这里。
偏偏第二日她便说自己*昏睡,且半夜还听到了房间内的声响。如此想着,苏苓就快速的起身将烛龛内的烛灯点燃,房间内氤氲出一片暖融昏黄的暗影,苏苓身手将灯盏内的蜡烛拿出,一点点在房间内开始巡视。
凡来过,必留痕迹!
如果真的有人夜半潜入这房间,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碧娆会无缘无故的昏睡,也必定是有原因所引起。
闺阁中的一切,苏苓都了若指掌,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的光景,对一品一物都相当熟悉。从闺阁走到耳房,苏苓方要推开门扉的时候,指尖就定在了门框上。
镂空的门框上有一处相当细小的针孔,若是不仔细辨别,实难现。而且在门框的木棂上,随着她手中蜡烛的靠近,一小撮细密的白色粉末映入眼帘。
苏苓眯着凤眸将蜡烛轻微抖动了一下,滚烫的蜡炬顺着烛口滴落而下,恰好氤在粉末上,而与此同时,粉末遇热瞬时冒出一阵呲呲的白烟,眨眼间便混入空气中,无所察觉。
苏苓屏息看着门框的粉末生的细微变化,也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为何碧娆会昏睡的原因。这是以闹羊花和曼陀罗花晒干研成粉末遇热燃烧便会形成的迷香,而且无色无味的粉末燃烧殆尽后不会有任何痕迹。
看来对方早就暗中准备好了一切,并在事之前,就将碧娆和护卫等人纷纷迷晕沉睡。回想起来,这也应该就是为何那一晚出现在失火竹林边的下人,多半是女子。至于其他的男丁,想来应该也和碧娆一样,都被以这样的方法给留在了房中。
但是有一点让她难以理解,若是对方企图赶尽杀绝,为何只用了迷晕这样的伎俩,如果有人并不想竹林失火的时候来救火,又为何不迷晕所有人,偏偏留下了那些女婢。
苏苓在暗中揣测着对方的用意时,不光产生了疑惑,而且同时还现,这些事情仿佛一环扣一环,但凡有一个揭不开,则全盘死局!
门框上的粉末已经消失殆尽,苏苓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随后漫步走进了耳房,房间内的气息不算清新,带着淡淡的古朴之气,里面设施简单的陈列着,一切都如从前。
“谁在里面?”
平素无人涉足的地方,突然见到里面有烛光,相府途径路过的老管家顿时警觉的冲着里面喊了一声。
苏苓闻言并未惊慌,再次简单的看了看耳房后,边往门外走去边说道:“管家,是我!”
“咦,小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老管家一看到素色衣裙的苏苓从房内举着蜡烛走出,顿时微微惊讶的看着她,同时还举目四望,觉并没有碧娆的身影。
“我就是回来那些东西,不必惊动爹和娘,我这就走了!”苏苓将手中的蜡烛吹灭后,随后递给了管家,步伐也沉稳的向后院角落走去,管家站在闺房门口,看着苏苓行走的方向,歪头不解,小姐这是去哪儿?那不是出府的方向啊!
直到,管家亲眼看着苏苓从墙边一跃而出的时候,眼睛险些瞎了,娘也,小姐什么时候这么贪玩了,还爬墙?!
离开相府后,苏苓感觉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线索,但至少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孤身一人走在相府外的街头,青石板路带着岁月的古老气息,绣花鞋踩在上面带出闷闷的声响。
夜晚的京城街头空无一人,苏苓心绪惘然的回到远方来酒楼前,异样的感觉划过心头,警觉的抬眸,却诧然间看到酒楼门前,一个墨色身影正对月而立。
听到脚步声,那人慢慢转身回眸,看到苏苓的时候,翘起唇线,“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
苏苓敛去眼眸中的诧异,缓步走到赫连情歌的身前。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身在宫宇内,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远方来酒楼!!
而且,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
“我特意问了苏煜,所以来这找你!”赫连情歌简单的回答了一句,眉宇间不见一点尴尬,就好似他等在这里天经地义一般。而他的眼眸还若有似无看向了苏苓的手腕,奈何被宽袍袖管所遮挡,让他有些微微失望的移开视线。
相反,对于苏苓来说,她虽然不是爱记仇之人,但是白日在天池山脚下生的事,还是让她记忆犹新。
那一刻,在赫连锦瑟和她生冲突之际,几乎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了赫连锦瑟,包括他也是亦然。她从不曾自怨自艾,赫连锦瑟和他们的关系不用多说也知道固然比自己亲近,更遑论赫连锦瑟还是他的妹妹。
只不过,既然亲疏有别,她认为也该是适当保距离的时候了!
苏煜,你这个叛徒!
苏苓心里不由得对苏煜唾弃了一阵,随后带着几许生分对赫连情歌笑道:“不知道你大半夜来此,找我有什么事?”
赫连情歌见苏苓明显疏离的语气,俊彦上不禁闪过落寞,喉结滑动着,半饷才说道:“白天的事,我代锦瑟向你道歉,是她……”
“没关系!都过去了,你要是特意为这件事而来,那就大可不必!我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很晚了,回吧!”苏苓无谓的对着赫连情歌摆摆手,同时完全忽略了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和黯然。
苏苓自知从不是软心肠的人,若是是赫连情歌眉宇间时常透露出的哀愁和悲苦惹的她有一种同为异乡异客的共鸣,也许她根本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既事已至此,他们有他们的圈子和朋友,她苏苓也同样有自己的活法。赫连锦瑟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而他赫连情歌在亲情和情谊之上,很显然是偏向亲情的,如此他们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当他是朋友,可惜他并未做出朋友该有的姿态!
赫连情歌见苏苓转身要走,情不自禁的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同时深陷的眼眸带着疲惫,语气怅然的问道:“看来,你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
“你想多了,不值一提的人和事,我干嘛要为难自己一直想!”苏苓斜睨了一眼赫连情歌,眸光璨若惊华,也不乏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