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朝,在外调查水情和河道的御使熊乐回了京,在朝上痛诉江南世族的种种恶行。
除了陆家和孙家大规模的围垦和占湖以外,其他小世族也有不少跟着风这么做的。南方多湖泊河流,这让围垦变得十分容易,几年下来,荒田变沃土,就算自家不耕种,转手卖出去也能赚不少钱财。
更可怕的是熊乐绕道看到的各地山区,只要暴雨持续,这些山区必定会生泥石流。
理由正是各大世族这几年伐木过度的缘故。
江南那边嫁女,很多时候都是都是从小就准备家具了,女儿出嫁之时,房间里摆的家具都必须是女方的陪嫁,这就让江南许多世族有买山林种树的习惯。
前些年国孝,许多人家都没有婚娶,后来出了孝,各家纷纷准备起婚事,到处都要兴土木,采石和伐木又毁了不少山头。
如今这些秃山固不住土壤,一生暴雨,泥石流就频,泥石流涌过之处,道路被堵,村庄被毁,人畜大量伤亡,比洪灾更加可怕。
这朝上有不少官员都买过好木材,买下一座山整个伐掉的也有。南方的世族有些陪嫁还要陪船,那所费木头就更多。
一时间,许多人脸色都不好看,若不是这熊乐是皇亲国戚,很多人都想给他点好看。
坐在御座上的楚睿自然是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一次的水情,既是天灾,又是*,一旦爆,更是来势汹汹。可如今江南情况不稳,朝堂还需要这些世族来稳定地方上的局势,以免水灾过后灾民闹事,所以他恨归恨,却不能表示出来。
他对着底下的李茂不动声色的做了个眼色。
李茂和楚睿配合默契,当下便知道皇帝不愿意江南生变,立刻出列上奏道:
“陛下,我看此事并不能怪江南那些人家。既然是风俗,自然是由来已久,并非刻意毁坏山林。花钱买了山的,自然就是为了木头和石头,否则花这个大价钱做什么呢?更何况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乱伐山林有什么害处的,如今既然得知,以后便勒令他们封山育林就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如何控制泥石流之势才对。”
李茂替世族说话,许多大臣都感到诧异。
但李茂确实从未站过队,他虽出身勋贵派,是勋贵之中的一杆标杆,但在为臣之道上,走的却是“孤臣”的路子。不过因为他的出身,所以大部分时候还是偏袒勋贵更多一些罢了。
“李爱卿说的有理,熊仪宾,你觉得如今该如何防治呢?”
熊乐想了想,回奏皇帝:
“如今之际,当稳、拦、排、停。用排水、拦挡、护坡等稳住松散物质、滑塌体及坡面残积物;在中上游设置谷坊或拦挡坝,拦截泥石流固体物;在泥石流流通段采取排导渠,使泥石流顺畅下排,在泥石流出口有条件的地方设置停淤场,避免堵塞河道。同时撤离这些荒山周边区域的百姓,以免遭受灭顶之灾。”
熊乐说完这些举措以后,一些工部的老臣纷纷点头。这位仪宾看起来颇有见地,听闻他是那位机关土木大师仇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如今一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便按爱卿所谋划的去做吧。工部、户部和熊仪宾商议过后上个折子,明日朝会之上讨论解决。”如今时间已经渐渐急迫起来,张玄预测的大水来临之时就在七月,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各地的地方官频频送信入京,到处都是请求朝廷支援,楚睿每天桌子上关于水情的奏折堆积如山,已经到了闻汛色变的地步。
下了朝,许多世族派官员破天荒的对李茂和颜悦色了起来。李茂也不热络,别人问候,他就回应一下,显得十分淡然。
但正是这份淡然引得了众人的好感。不刻意为之的示好才是最高明的政治手段,世族官员们也知道李茂的难做之处,稍微客套下,也不多攀谈。
持云院里。
顾卿接待了向她辞行的张玄。
他要随着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去南方稳定灾民,钦天监和吏部已经特批了假期,此次算是出公差,他要带到秋天才能回京。
张天师见了他的《玄妙》,简直是叹为观止。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二十出头的弟子,竟能有这么多关于“道”的感悟。待张天师知道了弟子顿悟的缘由,便觉得他十分幸运,劝他多多跟天君学习,不要急躁,也不要太过刻意。
张玄想让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也跟在邱老太君后面临听教诲,但道家讲究“机缘”,张天师担心自己和徒弟们贸然去拜访天人,会引起天人的反感,连张玄的机缘都给断绝,所以不敢冒昧前来,只托他去谈谈老太君的口风,若是人家不愿,那就算了。
张元谋是天下道,对于道派的见解和张玄完全不同。他不渴望飞升成仙,也不想过和现在不一样的生活,却对让道教成为当世第一大派有着很深的执念。
但他对弟子想要修道成仙的想法却不加阻碍,也尊重他的想法和选择。
“你要去江南镇抚灾民啊?”顾卿有些敬佩的说,“到了地方多注意安全,君子固本,你得先保重自己才能干更多的事。”
“多谢老太君关心,小道此次是跟各地的道友一起前往江南,当地还有接应的道观和道友,想来并不危险。”张玄谢过顾卿的关心,“老太君,我一定会完成你的托付的。”
顾卿并不知道自己当初对张玄的建议会让他这么重视,不但千里迢迢请来了张天师,还要亲自前往江南。
要知道南方的水患即可就会生,一不小心,说不定命都要留在那里。
她不过是一个糟老太婆子,何德何能让张玄如此为她奔走?
她心中感动,可转念间又自嘲了起来。
你真当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就算人家因为听了你的建议做了这件事,也是为了苍生百姓,为了增强道教的影响,可不是为了你啊。
张玄恭恭敬敬地站在邱老太君的下,等着聆听邱老太君的训示。
“我知道道长想要飞升成仙,不过在你达成目的之前,不妨先看看这人世间的百态人生。得了正道当然重要,可这世上凡夫俗子的生老病死也并非一无可取之处。”顾卿觉得张玄有一些不通事务,虽然也怜悯百姓的疾苦,却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
如果这次江南真生水灾,希望能给他好好上一课。
得道成仙是如此飘渺无形,顾卿在现代社会长大,心中并不认为张玄可以成仙,若是这个青年一辈子就活在自己虚幻的梦境和不可能成功的梦里,那他的人生会不会缺憾许多呢?
只是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她不能替代和指导别人的人生,也只能这么劝劝了。
‘咦?天君是在传授她自己的得道经验吗?天君是在入世体验世情之后才飞升成仙的?难不成我的仙缘就在这次的江南之行中,天君是在暗示我什么?’张玄感觉自己心里欢喜的泡泡不住的冒了上来,然后噼里啪啦的破开,绽出无数的满足。
‘这么久的相处,天君果然开始准备渡化我了!’
‘想来这次人间生洪水,天上也会派无数仙官下来渡化世人。天君说‘不妨先看看这人世间的百态人生’,还说到‘凡夫俗子’什么的,莫非下凡的仙官们就隐藏在凡夫俗子之间?’张玄的悟性在龙虎山上是最受称赞的,此时听顾卿的话是各种意有所指,恨不得立刻就出,去南方寻找仙迹。
“谨遵老太君教诲,小道一定铭记于心。”
张玄带着满心的期待走了,背着小包,揣着他花费“巨资”购买的“飞升棋”,骑着白马跟着道友们一起往南方而去。
这一次,他再也不用担心没人陪他玩“飞升棋”了。
张玄走后,钦天监里的哀嚎声一片。
作为最能干的钦天监官员,张玄一人做了无数的事情,举凡观星、测算、整理,就已经做了三个职位该做的事。另一位五官郎徐公龄病退辞职,剩下的张玄又出了公差,他的属官暂代五官灵台郎之职,可是活还没干两天,就被监正骂的狗血淋头。
五官灵台郎的官位虽只有七品,确实公认最有“技术含量”的官职,想来世袭或者从特殊人才中点召入钦天监。这属官没有这般能力,却老想着这个位子,现在把他放在这个位子上了,又不能胜任,眼看着就被钦天监的监正给厌弃,想来升职无望了。
张玄的离京自然不能带来什么大的波动,可一到七月初,信国公府里却在生一件让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事情。
方氏马上就要分娩了。
方氏肚子一阵阵开始痛的时候,顾卿正在和休假回家的李锐聊天。
“锐儿啊,宫里有没有教音律啊?”顾卿挤出一张笑脸来,和颜悦色的问着李锐。
“有,但孙儿没学。”李锐见到祖母那熟悉的可疑笑容,心里猛颤了几下。
上次见到这个笑容,是祖母笑着说“锐儿啊,祖母想吃鸭子了”的时候。
后来他抓了一年的鸭子。
“怎么能不学呢?你看,这一个府里,竟没有一个人懂音律的,这多可惜啊?以后我们府里的人走出去,别人一弹琴,然后说,信国公府也来一个吧,结果我们家一个会弹琴的都没有。别人要问,要不然,你来个别的吧,我们又说,‘啊我们什么都不会啊’!这岂不是太煞风景了?所以呢……”顾卿开始了她的碎碎念*。
“奶奶,不会有人让我们府里的主子卖艺的。”李锐摆出仇大苦深的表情,“向来都只有别人演奏给我们听的份儿,我们何须去弹琴吹箫博别人一乐?”
“不能这么说吧。万一你以后的妻子会弹琴,你连曲子都听不懂,那也太没情趣了。”顾卿不动身色的透露了一些出来。
一说到他的婚事,李锐的脸都快鼓成包子了。
“孙儿已经和陆家小姐解了亲事了……”此事让他颇受打击,“弹琴什么的,等以后孙儿娶了妻再说吧。”
“没了这门亲事你就不能再结了?音律的存在是为了陶冶人的情操,你一天到晚摆个仇大苦深的脸,奶奶看着都难受。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爱的?小时候多有意思啊!”顾卿捏起嗓子学起李锐小时候的样子:
“‘啊!奶奶救命,有鸭子叨我!’‘奶奶你不要喜欢弟弟,你要喜欢我!’”
“奶奶!”李锐成功的被顾卿逗的破功!“孙儿已经长大了!就别老是拿孙儿以前的事情念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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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给我学点音律。奶奶会许多山野小调,到时候教给你去逗你未来媳妇,一定能她展颜而笑,增加夫妻间的感情。”
不知道张素衣听到“来来我是一个香,蕉蕉蕉蕉”会不会笑。她个人觉得这个可好笑了。
“奶奶,我才十四岁,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未来媳妇啊!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儿呐!”
“刚才你才说你已经长大了……”顾卿张着嘴“哦”了一声,“双重标准不好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