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锐是在当了大皇子的伴读之后,才理解到他们这样人家的孩子,是不可能过着真的随心所欲的生活的。
仇牧心眼小,但却从来不敢对着大皇子使小脾气;
秦斌不耐烦读书,可授课的学士只要一说大皇子御人不力,他就会默默咬牙把功课再做上几回,做到学士满意为止;
熊平是宗室子弟,总是借着自己的身份和好人缘与其他两位皇子的伴读交好关系;
而他,也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学会了什么时候该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先声夺人。
这实在是一件很残酷的事,皇宫像一个无形的大筛子,让他们所有人学会了把自己筛上一遍,提前学会了“为臣之道”是什么。
臣服,是他们先学会的东西。
也许这才是先皇和陛下一直推崇“伴读”的原因。希望加深未来君臣间的感情维系也许是一方面的因素,但作为大楚执牛耳者的家族们的嫡子嫡孙,先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打上“臣服”的烙印,以后反抗的可能就会小的多。
李锐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在长久的成长过程中,他已经习惯了委屈自己,顾全大局。
他也许永远做不到楚应元那般以死相破不受束缚,也做不到齐邵那般笑着承受在束缚中重新寻找未来,但这并不影响他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生活,就是所有他关心的人都能幸福的生活。
从刚才经历的事情中,他感受到退一步未必就是不能忍受。
有些事情,并不是必须要争个你死我活的事情。赢了面子,失了心情,到底赢或没赢,谁也不得而知。
相反的,他退让了,得到了刘鸿渐的一个笑容,一句道谢,似乎收获的比面子更多。
像楚应元那样的人还是很少的。大部分官宦子弟,还是像他,像刘鸿渐这样,一举一动都考虑着家族的影响,一举一动都要前后思考太多。
不是他错了,也不是楚应元错了,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们都要跟着大局而动。
所以,长期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突然不再是个问题。
十四岁的李锐在思考着青春期少年都会思考的“我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的问题,而他的弟弟李铭则是被孙燕妮的话逗得前俯后仰,笑的连平日的礼仪斯文全不见了。
“孙家妹妹,你可真逗。”李铭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娘后来怎么说?”
“可不是呢。我才八岁,为什么要学中馈啊?我手都被切破了,我娘一点都不关心我疼不疼,反倒笑话我,问我是不是在滴血认亲……”
“噗!”
“噗!”
“我才不是猪呢!我要是猪,我爹我娘就都是猪了!”
“哎哟我的肚子!”李铭实在是笑的不行了,路上的行人看他都像在看傻子。“你应该常和我哥哥说说笑话,他如今就知道凶人。”
“我哪里在说笑话嘛!”孙燕妮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和她说话说到后来都会笑,人家明明是在很认真的抱怨好不好!
“好了,好了,不是笑话,不是笑话。”
“……万宁!万宁!”一旁还在跟着笑的李钊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穿着一身红色衣裙的万宁,掩不住兴奋之情踮起脚来挥舞着手臂。
“在这里,在这里呢!”
李钊一声大叫,这才让两个孩子忽然晃过神来。
“咦,都走到这里了?”
“哇,好大的戏台!”李铭被面前高达数丈的戏台吓了一跳。上次灯节放孔明灯的“放灯台”还没有它一半高。
万宁和家人站在前排等着自家表哥,并没有听到李钊的声音,但她身边的护卫听到了后面有个小孩子在喊他们家县主,于是和自家县主通报了一声。
她笑着盈盈转身回望,一身石榴裙猛然间像是开了花似的飞舞了起来,直直地撞入了李钊的心间。
她抬起手,也朝着李钊摇了摇。
灯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钊哥,你怎么了?万宁县主叫我们过去呢。”李铭一头雾水的看着堂兄呆傻的站在那里,轻轻一推……
李钊摔了个大马趴。
“我不是故意的……”
“哎哟我的天啊!”
李钊满脸“天啊她没看见吧”的表情飞速的爬了起来,却现万宁眼睛已经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顿时一张脸的颜色比那戏台的柱子还要红上几分。
李铭推搡着满脸羞窘的李钊往那台前而去,自然有在舞台下招呼的汉人小厮热情的迎着他们往前走。
待到了万宁旁边,万宁让下人给了那小厮一个桌子数个位子的票,就算是替李钊李铭等人付过了钱,让他不必跟着伺候了。
“万宁县主金安。”孙燕妮见过万宁几次,知道她是皇室中人,不敢怠慢。
这一下,李钊和李铭愣了半天,不知道是该跟着行礼,还是和平日里一般当做熟人对待就好。
万宁搀起了燕娘,笑嘻嘻地说:“这位是孙家的妹妹燕娘吧?我还记得你呢,一天到晚都在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喊我万宁姐姐就好。”
这是平辈论交,不拘身份的意思了。
“谢谢万宁姐姐。”孙燕娘也不喜欢对人福来福去的,但是她娘严厉,她从小礼数周全惯了,一时条件反射,礼多人不怪先。
李铭和李钊总算松了口气,所有人都欢声笑语的在万宁身边坐下,这前排一张大桌能坐四五个人,每张桌子之间都有两米远的距离,错开摆放,既听不见隔壁人说的话,也不会挡了后面人的视线,想来摆放位置的人还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李铭左右看了下,好奇地问道:“德阳郡主没来?”
怎么只有万宁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万宁轻笑了一下,“我姑姑和我姑父一起出去玩啦。他们每年中秋都屏退了下人自己出去玩的。”
她姑父九死一生回了京,她姑姑自然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丈夫了。
“你姑姑姑父感情真好,我爹也在家里陪着我娘,没有出门。”李铭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反正大人恩爱起来的时候,小孩子是顾不上的。
等他以后也娶了媳妇,绝对不这样!
一旁的李钊听到他们说起这个,一下子就想到了家里的娘亲。
娘这个时候……应该带着下人婆子们在拜月吧?
爹……不知道会在哪儿。
娘有没有收到他的信呢?今年有没有人陪她吃兔子饽饽?
等他要上学之前,还是回家看看他娘吧。
万宁敏感的察觉到了“箱子”的情绪不太好,再一看到天上的明月,就觉得李钊怕是想起了家乡的父母,对他越关心起来,不停的和他搭着话儿。
李钊毕竟还是个少年,有心仪的姑娘和他说说话,一会儿心情就好了起来。
待锣鼓一响,所有人更是期待,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台上去了。
“万宁!”
“李锐!李钊!”
熟悉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熊平和李锐带着笑意向着家人前进。
“大皇……大哥。”万宁吓得赶紧站起身行礼,停止了和箱子的攀谈。
李钊和李铭也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李钊更是傻乎乎的也跟着万宁喊了一声“大哥”。
仙主的大哥,那就是皇帝老爷的……
咦,皇帝老爷的什么人?仙主的大哥不是郡主的儿子吗?
好在熊平和大皇子都以为李钊喊的是李锐,并没有在意他到底在喊什么。
只有李锐好笑地看了一眼这个堂弟。他在家正儿八经的大哥只有李钧,但他从来是对他直呼其名的。他喊自己是“锐堂兄”,喊李铭是“铭弟”,可从来没听到过大哥的时候。
人说生了个女儿胳膊肘外拐,他这堂弟才叫胳膊肘转的快呢。
大皇子在万宁身边另一张桌子旁坐下,点点头示意万宁坐下来。
“都是一家人,看个热闹而已,不必拘束。”对于自家的亲戚,楚承宣向来是表现出十分的宽和的。
万宁知道他这个大皇兄性格外宽内严,虽然坐下了,却不敢真的和他如同李钊那般放肆。
熊平好笑的看着自家的表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大皇子。明明大皇子待她比自己待他要客气多了。
“表哥,你那边人多,要不要分一些到我们这边来?”万宁好心的建议道。一个桌子就几个位子,除去主子,后面站满了护卫,未免让人侧目。
若是分到几个桌子里去,就不那么显眼了。
李钊又傻了一傻。
怎么又出来个表哥?那这个才是德阳郡主的儿子?
刚才那个大哥又是谁?
没听说万宁有亲生哥哥啊。
楚承宣身后的众人商量了一下,侍卫都留下,宦官詹事和伺候的人都只留了几个,其他都分到了左近的位子里去,反正第一排全是他家拿到的票,也不怕再出刚才刘鸿渐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