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氏邬堡。
钱塘的气候很好,风景很美,这里的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连秋日的风都是和缓的。晋国公张诺待的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但喜欢归喜欢,他毕竟还是晋阳张氏,当朝的晋国公,辅国的大臣,以及——大楚最显赫的后戚。
小皇子,不,如今是少帝了。少帝出京,表示对他这位堂舅还是信赖的,对自己的母亲也是纯孝。虽然让他出京会在安全和花费上有很多压力,但他到了江南,就会现一切都是值得的。
先皇、□□,都曾到过江南。
但那时候大楚还未立,只是为了征战。
大楚需要皇帝再下一次江南,以新帝的身份,带着王师而来。
如今北方不保,南方便是更重要的倚仗。鱼米之乡,土地富饶,文人辈出,这里是一块多么美好的地方。
若是新帝获得了南方世族的支持和南方百姓的爱戴,便能有无穷的好处。
太后娘娘接纳了南方几个大族的嫡女成为随侍的女官,这便是一种隐隐的保证。
虽然稍后太后娘娘还点名要了江家那位年幼的嫡女为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江道奇的其后所和他透露的事简直就是惊喜了。
尹朝余孽和南方世族联系了,尹朝的反贼也开始缺粮。
尹朝的反贼压制不住胡人,已经有隐隐内斗的意思。
尹朝反贼南下联系的联络人是尹朝太子的大儿子,如今正在江南。
荆州那拥护三皇子的一万多项城王兵马是尹朝的余孽,而非先皇的私兵,项城王早已勾结反贼,里通外敌。
江道奇每说出一点,张诺的脸色便严峻一分。等说到最后时,更是肃然而起。
“江兄的意思是?”
“我再怎么利欲熏心,也不会拿家族百年的声誉开玩笑。尹斯齐那边我先稳住了,陛下还有十日就要到钱塘,该如何接驾,如何能将这群人一网打尽,我们还需商量个章程。”江道奇端着茶盏,小啜了一口。“国公有何见教,能否指点一二?”
张诺在静室中踱了踱步子,一回头看到江道奇面含微笑,忍不住摇了摇头:
“就知道你已经有了法子,就在吊我的胃口。如今你我也算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这惫懒货还在那里谋划什么!还不速速道来!”
江道奇搁下碗,斜了斜眼。
“哟,不知道哪位大人当初说他和江某人恩断义绝,羞与为伍,如今又叫我速速道来?”
“那日里恩断义绝,今日又重修旧好,并无妨碍。你这家伙为了重振江南世族声威已经魔障,我不和你多纠缠。横竖我也找不到第二个女儿来嫁给小皇帝,你若不想好法子,你那堂侄女就等着当一辈子白头女官吧。”
“你……”
“我怎么了?”
“你这家伙,我要不在乎往日情谊,一意弄权,你还能活!”
“那还真谢谢你留本公一条命。但现在是我留着你一条命了。”
“你……”
张诺往日里和江道奇斗嘴乃是平常,自张诺下了江南以来,每日里见他犹如仇人,更是处心积虑想法子夺回了骁骑营的主导权。
他和太后本就带着中军的虎符,在这一点上,就连少帝都不能比他们更名正言顺的控制中军。如今太后把虎符取回,可骁骑营的指挥权还是在他手里的。
当初江道奇幽禁一干属官大臣,又想要换掉孩子,张诺若是狠一点,当时就把他拿下,也让他尝尝软禁的滋味,江家也不敢龇牙。可考虑到江道奇宁死不受辱的脾气,张诺还是犹豫了,只是不准他离开邬堡,等候皇帝落。
事实证明,他没幽禁他是对的。
江道奇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翻盘,如何抓住每一次机会。
这样的人野心大,危险也大,但作为盟友的时候,实在是太贴心好用了。
“你最后被如何处置还看陛下的抉择呢。说到底就是看朝中那帮老家伙的抉择。做的漂亮些,本公也好为你美言几句。”
“既然晋国公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便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
彭城韦宅。
顾卿站在画舫的船头,看着满湖的湖水,内心里十分想跳下去看看会如何。
她如今是个虚灵,什么人都看不见她。她的孙子李锐和已经开始蓄着胡须的堂孙李钧,每日都在她的面前晃荡,但她却摸不着看不着,也不敢冒着亲亲和皇帝被当成神经病的危险去和他们对话。
平平和亲亲很忙,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要和大臣、学士、以及各种需要交流的人去沟通,能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她像是个吉祥物或者陪伴两个孩子的背后灵一样的角色,变得无可适从。
她找不到自己再次穿越的理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穿越。
若是说她就是来当小学生辅导员的,她实在是不甘心。
“你说奶奶站在船头干什么?”李湄悄悄的和打扮成宫女的平平咬耳朵。“奶奶是不是想吃鱼了?”
“瞎说什么呢,神仙不是说了自己不是狸猫精了嘛!”
“可是奶奶每天看着我们吃好吃的,自己只能看着,也太可怜了。说不定她嫌弃我们,想要回天上去了?”
“那可不行,她给我们说的西游记还没说完呢。”楚承平连忙摇头。“神仙阿姨的这些故事很有趣,虽然她不能使什么仙法,但是故事只讲一半就离开了,实在是太揪心了!”
就像是上次的花木兰,隔了几年他才知道结果。
虽然知道后更加难受,但有个结果总比没有结果强啊。
“我们还是逗逗奶奶开心吧。她天天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日子也太难过了。”李湄和平平头抵头,“你看这样……”
楚承平听了李湄的话,频频点头,又去找李锐,吩咐他去做些准备。
李锐被小皇帝吩咐做这些没头没脑的事,还以为他又和妹妹有了什么新的玩法,只能摇了摇头,要求服侍的宫人招办。
可惜花奶奶年事已高,上次洛阳之乱也颇受了点劳累,否则这次也带她来,李湄肯定不敢这么调皮。
连狐假虎威都敢了!
晚上,两个孩子神神秘秘的叫退了下人,让顾卿到后室来。
这韦家的主人大概信佛,后室是个小禅房,里面放着几个银丝蒲团,还有供桌供案等物。
这也是两个孩子笃定顾卿是神仙的原因,因为她在任何寺庙、道冠里都畅通无阻,小佛堂也是照进不误。李湄说龙虎山的得道真人张玄喊这位神仙阿姨叫“天君”,而且十分恭敬,说她解救过不少百姓,于是楚承平和李湄对她也就越尊敬。
当然,这神仙会说一大堆人深省的故事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你们把我叫到佛堂来干什么?”顾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两个小孩子。他们都满脸期待的笑着,李湄更是双手背在背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奶奶,想不想吃肉啊?”李湄笑眯了眼,侧着脑袋问着顾卿。
“肉?我都快忘了那是什么玩意儿了。”顾卿耸了耸肩,“我这是灵体‘下凡’,没的这个功能啊。”
“那奶奶,你坐到那供桌后面去。”
这两个小孩子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顾卿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不好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只好坐到了供桌后。
好在供桌上什么都没有。要是放着什么香烛供果之类的,压力好大。
李湄从背后拿出一摞纸,和楚承平诡异的对视一眼,拎出一张来,在供桌前点燃了。
顾卿瞪大着眼睛,见证者奇迹的生。
……
……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
“什么情况?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写名字,到不了奶奶那里啊?”李湄盯着盆中的灰烬使劲瞧,又抬起头来问顾卿:“奶奶,我们一直都奶奶、阿姨的喊你,你到底叫什么啊!”
“我叫顾卿。”顾卿都快忘了自己叫顾卿了。一直被人喊老夫人、太夫人、邱老太君、奶奶、娘、神仙奶奶、天君、阿姨……
就是没有人喊顾卿。
“平平,去拿支笔来!”李湄一拐小皇帝,楚承平立刻跑的飞快的出去拿了一支毛笔过来。
亲亲伸出舌头在笔尖上舔了舔,在面前一盘画着青菜的纸上写了“祭顾卿”三个字,然后拿起蜡烛,直接在盆里焚烧了。
……
还是什么都没生。
“怎么办平平,奶奶还是吃不到!”李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你不是说这样行吗?”
“祭司时候烧纸牛纸马不都是这样的吗?还是说必须要扎起来?”
“你们两个到底在讲什么啊?”顾卿坐在供桌后,觉得两个孩子在她面前的盆子里烧东西挺傻的,索性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拉出一张画纸来看。
薄薄的宣纸上,画着一只烤乳猪。
顾卿一愣,又从李湄手上抽出几张。
她最爱吃的金丝银卷。
她们信国公府里怎么都吃不完的鸭子。
荷塘里到了夏季就驾着小船捞出来的莲蓬。
米饭。
“你这孩子,把奶奶当成孤魂野鬼了不成!”顾卿一个栗子敲到李湄头上,脸上满是笑意,眼泪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感情你们让我坐在供桌后是等着开饭!”
“奶奶,为什么你吃不到呢?”
“吃你妹啊!”顾卿啼笑皆非地擦掉眼泪,“若是一烧就能得到,那你每年清明给我烧个美男子得了!”
“哈?”李湄傻乎乎的张大了嘴。
吃她做什么?
顾卿说完也觉得不好,这孩子还把她当神仙了,而且还是奶奶级别的,说这种话太晚节不保了,连忙亡羊补牢。
“我是说,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怎么烧也收不到的。怕是已经死了的人才需要烧吧?”
“可是祭祀土地城隍的时候,也是烧掉纸扎的行宫啊!”楚承平和李湄自然是“考据”过以后才这么干的!
“事实胜于雄辩,我现在没收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