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组镜头拍摄完成的时候，叶沉溪已经坐在监视器前，手抚在额上，反复回放着今天从早上一直拍到现在搞定的三十多组镜头。

他们这部作品不是商业大片紧凑的节奏，也不需要镜头变化非常复杂，但30分钟一共也需要一百多将近两百个镜头组成。高投入的大荧幕电影那种一个镜头拍十几二十遍的情况在这里基本上不会怎么生的，没那么高的要求，也负担不起成本。

“不舒服吗，叶总？”李蓉跟几位演员交代了几句，然后来到叶沉溪面前，看他的动作，还以为是身体抱恙的模样。

“啊……不是，李姐，我在想这几个镜头。”

“怎么了？感觉不太对？”

“嗯，有点儿。”

李蓉顿时有些怕，他见过不少大老板，习惯性地提出不满，但是并不会给你指一条明路，告诉你到底他希望怎样，最后由得你自己去琢磨，运气好或许能改过几次后击中他的痒点。

自然有时候也并不能。

好在叶沉溪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这几个。”叶沉溪调出来5个镜头，一一播放，然后说道：“先是最后收尾，红衣一人饮酒醉的那个，我觉得最后可以把摄像机拉高，变成广角俯拍。现在最后停格是一个特写镜头，你看，细节表现的是慕容那种缅怀感伤的神情，但我觉得这个特写不应该用来结尾。之前影视摄影技巧课上老师不是讲过吗，俯拍使观众可以以一种【上帝视角】来俯视电影角色，在这样的镜头中角色会变得相对渺小，让观众们产生一种【她很可怜】的感受。”

“还有随着镜头拉远，展现出周围的环境，整个凉亭中最后唯独剩她一人，周围是亘古不变的神山，万径人踪灭的孤寂，更能承托出她最终的孤独命运，我们也会油然而生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

这时老赵，华一明，慕容还有另外几个片组成员也凑拢了过来，没人插话，都在听叶沉溪一个人说。

“还有这段，你看，红衣和绿笙的对白，两个人面对面对话，镜头来回调度过于频繁了一些，显得没有设计感，我觉得可以让红衣背过身去，也正好表现出她孤傲的个性，我们更能一个镜头就涵盖两个角色，方便调度。”

……

“再来看这个，这是一段打戏，看起来有点假，因为用了广角镜头吧？”

“嗯，是的……”摄像组的同学回应道。

“这是个过肩的广角镜头，会让远端的角色看起来变得小了，挥剑很明显就砍不到的感觉，而且还有一个潜台词是让人觉得两个人实力不对等，你看，体型上面差异都已经出来了。这里应该可以把摄影机的焦段换成长焦，压缩空间，拉近演员之间的距离，观众也会觉得挥剑能够真实地砍到。”

……

“还有这一段，有个群众演员把主角身子挡了一小半。”

“以及这一段，或许可以试着调整一下焦点，强调一下近景的角色，虚化远景，突出人物力度。”

……

……

于是叶沉溪就这么alaala几乎一口气说出来七八条，从个人主观的建议，到一些镜头运用中的硬伤都说了个遍。

一边还在草稿纸上信手涂鸦，帮助表达一些具体的细节。

慢慢地全组都围了过来，有种大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的感觉。

“今天这几组差不多就这些了。”叶沉溪把几个片段放完，最后手上的作画动作也停下，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个人意见，大家觉得怎么样。”

他尽量克制了平时自己在公司那种上级对下级号施令的语气和神态，都是把在场的所有人当做平等的工作伙伴来对待，措辞上也尽量回避了一些确定肯定类的陈述用词，选择的一些带点儿商量感觉的比如“可能，或许，应该，能不能”这样的语气助词。

就是试图营造一种大家商量着来的氛围，可惜，未遂……

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度真没那么容易改变，他也不是那种说话厉声肃然的那种人，而是春风细雨，旁观者听来先会自然而然带着一种“他说的有道理，找不到漏洞”的魔力。

况且在场的都是学电影相关专业的学生，懂行的，稍稍对比一下监视器里回放的片段，有些再自己思考一番，就知道已经拍摄的效果和他提出来的方案优劣。

“叶总……您这经常旷课的呀……”华一明第一个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怎么感觉比我们学了更多东西似的啊……”

他们不知道叶沉溪自己有在开小灶。

平时忙是忙，但叶沉溪有限的时间上课还是非常认真的，至少比去参加很多国内游戏论坛，产业峰会什么的还要认真很多，聚精会神听讲，周全细致的笔记，回头旅途中处理一段公务还会拿出来温习一下。他自问当年读高中的时候要是这样，可能现在世界上不太会有一款叫《永恒》的游戏，因为制作人读大学去了。

不仅如此，周末没有回府南或者黄浦乃至去西雅图的时候，还会留在京城，然后去拜访一些学校里的知名教授，博导。比如有一段时间摄影系走出来的顾常卫回到学校参加活动，住在学校的招待所，叶沉溪曾经登门拜访，自然提前通过学校的领导打过招呼了，赞助费不是白给的。

或者差不多平辈的年青一代导演，比如乌尔扇，叶沉溪请他赴过宴。乌尔扇还以为是找他的工作室谈合作，结果确实是有合作，青鱼网络意向委托他的工作室拍一部关于《永恒之战》两大代言人Tracy和周捷伦的广告短片，但叶沉溪仿佛就顺便提了一下这件事情……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然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他探讨导演专业上的问题……乌尔扇都云里雾里地，广告的相关事宜第二天黄浦专门有人飞过来跟他谈。

在黄浦的时候，有时交完作业，夏青鱼迷迷糊糊地，洗完澡回来居然看见这家伙还抱着一本《视觉心理学》看得津津有味。夏青鱼当时就惊了，甚至产生自我怀疑：“真当我夏青鱼……我，我榨不干你是不是？”

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大多数也都拿去看电影了，都是各个老师推荐的经典影片，叶沉溪用所学和影片中的重点片段一一对应，又进行自我归纳总结。

就是这样的态度。

……

当然，叶沉溪说的那些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学问，那些知名影人的看家绝活，很多东西都是在常年第一线的实战当中经验的积累，福至心灵的明悟。但像他们这种毕业作品，尤其是一年的进修速成，能够灵活运用所学，这样短暂的时间内，看过一遍立刻给出这些粗的细的反馈，从全局到细节，实在是难能可贵得有些过分了。

况且叶沉溪进入这个班级才三个月，还经常人不在。

“叶总，你这……怎么学的……”李蓉也是不怎么说得出话来，她可以说是在场的这群游戏门外汉中最了解青鱼网络这家公司的人，在叶沉溪进入这个班级后还查阅了很多资料研究。

她相信成功者的道路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运气元素，但运气并不能支撑他成为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