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操之问:“前在寿州,我曾请西府参军祝英台代禀桓大司马,请桓大司马增援洛阳,只有守住洛阳,才能遏制氐秦势力的膨胀,才有机会进取中原之地——桓大司马未有回复的文书吗?”
沈劲苦笑道:“许昌既失,洛阳成了孤城,颖川、汝南各自为战,桓大司马已回姑孰,虽曾下令冠军将军陈祐还屯洛阳坚守,但陈祐是袁刺史部下,袁刺史认为守洛阳是徒自损折兵马,当然也不会来救洛阳。”
沈劲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陈操之,说道:“这是祝参军写给你的信,是上月底送到洛阳的,我怕有急事,已先拆看。”
非常时期,陈操之自不能责怪沈劲拆看他的信件,展信看时,只是公文语气,谢道韫也是劝陈操之审时度势,桓大司马现在无力经营洛阳,江东疲弱,淮北之地能守则守,不能守则弃,不宜硬拼损耗人力物力——
谢道韫的分析也没有错,历史也正是这样展的,淝水大战之前,东晋完全放弃了河南、淮北之地,荆襄巴蜀也被强秦占据,华夏九州,氐秦十占其七——
陈操之心道:“我来东晋,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自不能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氐秦能短短十数年迅速崛起,正是因为抓住了慕容垂叛逃、燕国内乱的绝好机会,王猛率大军一战成功,这个地跨五千里、人口近千万的强大燕国转眼之间就崩溃了——我既已前知,自然要抢在苻坚和王猛之前抓住这个机会,这是个巨大的转折机会,所以,洛阳一定要守住。”
沈劲见陈操之默然沉思,他也没说话,想着燕军将至,六月围城,他能苦守多久?吴兴沈氏刑余之族,沈劲欲以一腔热血洗净家族之耻。
天极蓝,纯净如水晶宝石,白云如絮,形状变幻,自西向东缓缓飘动。
陈操之目视蓝天白云,悠悠道:“沈兄,明日我就去见慕容恪、慕容垂兄弟——”
沈劲大吃一惊,忙问:“陈贤弟此言何意?”
陈操之微笑道:“安石公三十年前欠慕容垂一份人情,知我出使北地,特意命我携一对金叵罗酒器赠慕容垂。”
沈劲问清究竟,笑道:“东山谢安石,真天下第一风雅人也,犹忆三十年前旧情!不过此事何须陈贤弟亲往,沈某派两个军士将这对金叵罗送去巩县便是。”
陈操之道:“安石公重托,我当然要亲自将此金叵罗交与慕容垂之手。”
沈劲深服陈操之的才识,陈操之不是糊涂人,岂会自投罗网、自蹈死地!问:“陈贤弟意欲何为,可否让愚兄知晓?”
陈操之道:“若我料得不错,燕国国主慕容暐不待慕容恪攻下洛阳,就会急召他回邺城。”
沈劲迟疑不定,问:“何以见得?”
陈操之道:“沈兄记得我随行有个鲜卑段部的男子否?那人名叫段钊,是段思的家将,我已命他悄悄潜入邺城,一旦慕容恪率军出邺城来取洛阳,段钊就会将我教给他的两童谣在邺城近郊传唱,其中一童谣里有几句是‘兄终弟及太原王,先取洛阳定朔方,兴我大燕国祚长’——时间仓促,编得过于直露,不过好在易懂。”曲子用的是《卖报歌》,琅琅上口,想必邺城的小孩子们也一定爱唱。
北方胡族自来有兄终弟及的传统,但鲜卑慕容氏仰慕汉人文化,是北方五胡汉化最深的胡族,所以也学汉人推行嫡长子继承制,慕容儁去世后,朝中大臣认为太原王慕容恪贤而多才,欲拥立慕容恪为帝,是慕容恪坚辞,这才立慕容儁之子慕容暐为帝,皇太后可足浑氏对此耿耿于怀,但慕容恪威望素重,对幼君慕容暐也是忠心耿耿,所以燕国皇室勉强算是和睦。
而现在,陈操之在慕容恪出征洛阳之后让邺城传唱这么一童谣,燕皇室的深层矛盾就被激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