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个时刻,张雪瑶心心念念所想的却不是什么家国大义,对于她而言,无论是张家也好,还是卫国也罢,家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荡然无存了,如今的她不过是身在异乡为异客。值此大敌当前且生死一线之际,她不知何故想起了年轻时的那一夜,两名落魄不堪的年轻男女在东湖别院中,没有媒人,没有喜宴,甚至没有高堂和证婚人,唯有天地明月和两只龙凤喜烛,那一夜,两人什么也没做,就是守着那对龙凤喜烛到天亮,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化作烛泪。
张雪瑶记起了许多过往旧事,正值壮年时,夫妻两人都是年轻气盛,互不相让,最终导致公孙仲谋出走江都,游历天下。那时候,她因为女子的矜持,也因为置气,始终不曾主动服软,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公孙仲谋由当年的风流公子变成了一位满头霜的老人,然后更是先她一步离开了这个世间。
以往寂静无人时,张雪瑶也曾想过这些,难免有些难与人言的悔意,若是她当初能退后一步,服软一回,也许有许多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那该有多好。
只是今日她却不再这么想,更不曾后悔,因为这就是张雪瑶,这就是公孙仲谋,只有这样的张雪瑶才能和这样的公孙仲谋走到一起,若是退了,那她就不是张雪瑶,他也不是公孙仲谋了。
我张雪瑶面对自家夫君公孙仲谋都不曾后退半步,慕容玄阴又算什么?
我凭什么退?
张雪瑶在这一瞬间念头通畅,如同拭去浮尘积埃。
正如当年师尊上官仙尘战于紫尘时曾经留下一句偈语:我有青锋三尺,久被尘牢关锁。一日尘尽光照,照破山河万朵。
一刹那之间,张雪瑶剑心通明。
剑三十四猛然下压三分。
铸就不灭金身的慕容玄阴第一次流露出颓然之色,眉心处鲜艳欲滴,如同一只会随时渗出血丝的竖眼。
城外长乐亭中,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冰尘猛然睁开双眼,眺望向江都城方向,在她怀中的断贪嗔同样似有所感,颤鸣不止。
尘叶的脸色略显凝重,叹息道:“这就是剑宗中人的不可理喻之处,莫名其妙就能再上一层楼,越境而战更是家常便饭一般,越境一重尚且不够,还要一跃二重楼,这就不讲道理了啊。”
冰尘扯了扯嘴角,“一口一个剑宗,说白了就是上清一脉,都是道祖弟子。那些所谓的千年宿怨,归根究底还是列位祖师大道君的恩怨,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后人去说三道四。”
尘叶摇头道:“不说这个,说正事。现在江都城中出了状况,我本以为慕容玄阴可以稳拿下江都城,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徐北游,哪里想到张雪瑶竟是在此关头再上一层楼,虽说不至于败退慕容玄阴,但足以让慕容玄阴心生忌惮,若是慕容玄阴因此而生出退意,就要变成我们亲自上阵,先不说损失如何,就是一个徐北游也要让我们费上好大一番手脚。”
冰尘讥笑道:“怎么,知道徐北游晋升地仙十八楼之后,觉得自己不是徐北游的对手了?你要是如此心境,就算徐北游没有诛仙,你也同样不是他的对手。”
尘叶洒然笑道:“我辈修士修道,本就不是为了争狠斗勇,而是为了证道求长生,休说是徐北游,当年上官仙尘又如何?还不是死在了这大江之畔。”
冰尘冷笑道:“你想做第二个天尘?”
尘叶一笑置之。
城内,张雪瑶低头看了眼两只交叠大袖袖口上所绣的繁复花纹,眼神恍惚。今日所穿之衣即是当年她成亲时的衣物,自从公孙仲谋离开江都之后,就被她锁入箱底,今日又被她鬼使神差地从箱子底翻了出来,好在还算合身。
张雪瑶微微一笑,不再压抑胸口的翻腾鲜血,吐出一口鲜血之后,轻声道:“你总说我练剑不如你,说我自四十岁之后就愈惫懒,那你今日就看看我这一剑。”
血染衣襟。
这件喜袍并非是传统的红色,而是一件素雅的白衣,只因当时两人实在是落魄了极点,没办法专门定做一件嫁衣。
当年,张雪瑶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心底还是觉得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