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铮铮淙淙的乐曲缓缓响起。庾璟年的琴艺是跟着建康操琴大师所学,不过他疏于练习,指法技艺只能用“粗疏”二字来形容。不过难得的是琴曲大开大阖,颇具气势,元帝用心听了一阵,嘴角也慢慢露出了笑容。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出现在大殿中央,头戴金镶玉步摇,身着孔雀羽衣,肩披霓虹霞帔,双袖只是一抛,便轻轻旋动起来。只是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倒不是这个女子有多么美貌,众人根本看不见她的长相,因为这女子脸上戴着一个金色的蝴蝶面具。
女子出场的一瞬间,元帝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那身段腰条,那气质风度简直像极了慕容雅。
他握着酒樽的手在微微抖,坐在他身侧的桓淑妃听见他低喃了一声“阿雅”,她的嘴角就牵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沈沅钰的这一身行头,从孔雀羽衣,霓虹霞帔,到那个造型别致的蝴蝶面具,都是按照当年阿雅的行头所制的。但是那一件孔雀羽衣,要染成这种颜色,就不知花费了匠人多少心思。更不用说蝴蝶面具上镶嵌的四颗一模一样的绿松石了。
当年慕容雅跳这霓裳羽衣舞,就是戴着这样的蝴蝶面具,由皇帝亲自操琴。皇帝乍见之下,以为慕容雅死而复生,差点失态。
他差点立刻就要站起来,让沈沅钰脱下面具给他看一看她的真面目。自己的手却被桓淑妃死死抓住。
皇帝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沈沅钰的表演。
庾璟年的琴声渐渐高亢嘹亮,她也慢慢有了一些感觉,庾璟年硬生生地把一曲颇带仙气儿的霓裳羽衣曲弹出了几分杀伐之气,乐曲铿锵声中,仿佛千军万马驰骋沙场。
沈沅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从来没有跳过舞,刚才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跟着舞娘学习了一回。好在前身总算是会跳的,所以倒也勉强能够拿得出手。一开始上场的时候她舞得还有些生涩,但是随着庾璟年的琴声渐变,她也渐渐舞出了感觉,前世她虽然没有跳过这种古典舞,倒学过几年现代舞算是有点舞蹈基础。
此时刚好和庾璟年的乐曲契合了起来。众人一开始看得昏昏欲睡,只觉得这一次桓淑妃排练的舞蹈大失水准,随后却见那女子渐入佳境,只见她随着音乐翩跹起舞,动作婉转,行云流水,竟然将刚硬与柔美两种极端的姿态浑然融汇为一体。
元帝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当年的慕容雅身为胞兄慕容钦的席幕僚,又曾经帮助过元帝争夺过皇位,自然不是只会拿绣花针的普通的女子,她的霓裳羽衣舞跳起来和沈沅钰一样,也有三分征伐的意味。
元帝几乎以为是慕容雅转世临凡了。
不过桓淑妃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的美丽梦境。“陛下,您不觉得年哥儿和此女十分默契吗?”
元帝细看之下,只见沈沅钰和庾璟年之间隔着随远,但是每一次的乐曲或者舞蹈的转换之间都有一个眼神的交流,那其中隐含着的脉脉情意,像是一瓢冷水兜头淋下,将元帝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阿雅,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别的男子这样脉脉含情。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晋元帝慢慢冷静了下来,是了,阿雅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女子断然是不可能是她的。一瞬间晋元帝只觉得意兴阑珊。
不过片刻,沈沅钰已经一曲舞毕。晋元帝打醒了精神,招手道:“你上前来。让朕看看你的样子。”
人就是这样,一旦用情到了极处,总是难免患得患失,就难以保持冷静克制。到了现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看一看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阿雅。
沈沅钰低低应了一声“是”,慢慢地走到上前来跪在丹陛之下,缓缓脱下了自己的面具。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沈沅钰的那一张脸的时候,元帝眼中还是露出一丝几乎绝望的失望。
这个女子,就算是再像阿雅,也毕竟不是她。
元帝只觉得失望之极,摆了摆手道:“你回到座位上去吧。”竟然一眼也不想多看沈沅钰。
桓淑妃适时道:“陛下,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元帝摇了摇头,举杯道:“爱妃操持这场晚宴,歌舞编排的都很好,真是辛苦了。”
桓淑妃道:“臣妾倒是没有什么辛苦的,只是年哥儿为了博陛下一笑,与琴艺上下了不少功夫,陛下应该好好奖赏他才是。”
晋元帝就看了看又坐回自己身旁的庾璟年,看见他那一张长得和慕容雅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目,还有那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简直和慕容雅一模一样。刚才沈沅钰的霓裳羽衣舞本来就勾起他深藏了十几年的柔情,如今更是一不可收拾。只觉得心里万分柔软。
他柔声道:“老五,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朕说,朕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事到如今,一向杀伐决断的庾璟年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三皇子,三皇子使劲点了点头。
庾璟年起身走到丹陛之下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伯父,我只有一个请求,请皇伯父将文安县主嫁予我为妻!”
谢纯脸色一变,若不是谢翱拉着他的手臂,他差一点儿就站了起来。之前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三皇子和庾璟年可没有说到要当庭请求皇帝陛下赐婚这一折,这俩小子看来是故意瞒着他啊。
当然,他请谢翱出面为自己求亲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这二位。总而言之,大家“大哥莫笑二哥”。
皇帝揉着眉心,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二个,全都对沈沅钰上了心思。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沈沅钰无论如何不能取代慕容雅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就这样把沈沅钰给了庾璟年,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皇帝这一沉默,庾璟年和沈沅钰的一颗心就全都沉了下去。他们的这个计策,说白了谋划的就是人心,要算准皇帝的心思,一步一步引得他进入预定的轨道,本来一切进展的颇为顺利,难道到了最后还是要功亏一篑吗?
三皇子猛地站了起来,跪在庾璟年的身边,大声道:“父皇,五弟这一辈子没爹疼没娘爱,只有您这个伯父是最疼爱他的,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难道您就忍心拆散他们吗?父皇,儿子替五弟求求您了。”说着咚咚咚磕起头来,声音极大,显然是磕头极为用力。
三皇子这打的却是亲情牌了。
庾璟年抬起头来,隔着重重台阶看着晋元帝,眼中满是哀求。那样的表情,元帝还从来没有在这个刚强的侄子身上看到过。
沈沅钰在一众王公贵族中地位不够看,坐得比较远,这时候也紧张得差点把帕子都揉碎了。
元帝眼前一阵模糊,他想起慕容雅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对他说:“陛下,我只有一件事求你……求你照顾好年哥儿……”
罢了罢了!元帝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自己受了一辈子相思之苦的煎熬,难道要让庾璟年和自己一样?
元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已经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
“既然你对文安县主一片真心,朕也不好拆散了你们……”皇帝正要下旨,谢翱忽然起身打断道:“陛下,请陛下三思。”
成功近在眼前,却被谢家祖孙打断,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想要暴起杀人的冲动。
元帝看了看谢翱,目光转到了谢纯身上,接着又看了看庾璟年,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淡淡地道:“文安县主,你跪到前面来。”
沈沅钰一怔,不敢违旨,起身跪到了庾璟年的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即便是有天大的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心里仿佛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元帝又道:“谢纯何在?”
谢翱推了谢纯一把,谢纯连忙起身跪在沈沅钰的另一边,朗声道:“微臣在!”
三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就古怪了起来。
一时众儿好奇的目光全落在了庾璟年、谢纯和沈沅钰的身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众人不由议论纷纷,猜测这件事和谢纯又有什么关系。
元帝道:“谢老刚才在紫宸殿也向朕提起,想要朕给谢纯和文安县主赐婚。”
众人不由一片哗然。
这文安县主到底何德何能?庾璟年、谢纯,再加上一个旻文太子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最顶尖的存在,竟然全都看中了此女,瞧她容貌也不算绝色,到底是为了什么?
众人不由全都好奇地打量起沈沅钰来。
元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事到如今,朕觉得还是应该问问文安县主自己的意见。”元帝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你现在有三个选择,北燕的旻文太子,朕的侄子璟年,还有陈郡谢氏的谢季平,你中意谁,不妨告诉给朕听。朕必称了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