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后院,小院中,古柏下。
因为夜露深重,所以那把竹躺椅上铺上了一床棉垫,棉垫看上去还很厚实,可那上面大大小小色彩各异的补丁却透露出了这与世隔绝的幽禁之地的窘迫。
同往日一样,光海君早早地便已起床更衣,独卧在这棉垫上消磨他那毫无生趣的漫长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凉了,他身上那件老旧的白麻衣裳之上,又添了一件不伦不类的夹衫——之所以说它不伦不类,是因为这夹衫是用大小不一的桌布、地毯乃至墩布的布条拼接而成,看上去像是老僧的百衲衣。
太阳刚刚出来,高墙之外隐约传来了号令鼓角声,让泥塑一般躺着的光海君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眼睛瞎了,听觉便倍加灵敏,他甚至能听到墙外那些什长百户们整队时那气急败坏的呵斥声。
听得出来墙外是生了某些变故,但光海君的反应仅止于挑挑眉。几年的幽禁生涯下来,他已经心如古井不波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变故,和他这个瞎了眼的废人应该都没什么关系了。
如果说被幽禁的头两年,他还幻想过自己的那些死忠臣子们会甘冒奇险来营救的话,那现在的他,对此早已心如死灰了——李倧的政治手腕不在他之下,两三年的时间就足够他把朝内亲光海君的一派铲除得干干净净;没有了实力,劫狱这种高难度的技术活儿想都别想。
甚至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有人试图劫狱——这高丽行宫中最危险的囚犯非自己莫属,一旦生这样的事情,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幽禁的滋味虽不好受,可他光海君却不愿不明不白地死于卑贱的狱卒之手!
活着,便能给李倧添堵,这就是光海君最后的无声的抗争!
墙外的喧嚷渐渐远去,光海君听得出行宫中的甲士似乎被抽调走了,可近在咫尺的巡逻小队的脚步声让他重新安心下来——果然一切如常,自己的判断没错,哪会有人劫狱——他轻轻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轰!”“砰!砰砰!”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排枪射击声让光海君一下坐了起来!
有人攻进来啦!
墙外纷沓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喝声更加印证了他的这个判断!
一时间光海君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真敢来劫狱?是自己的死忠还是政敌?如果是死忠他们哪来的实力攻击这守备森严的王室禁地?如果是政敌他们攻进来想干什么?为了自己?为了杀死自己这个朝鲜最大的隐患?……
纷乱的思绪还来不及理出个头绪,耳边便响起了婢女那熟悉的脚步声,听得出她正慌乱的朝院中那扇唯一的大门而去。
“站住!”
光海君厉声怒喝不仅吼住了张皇的婢女,也让他自己一下子心思清明起来。
“小翠,”光海君喊婢女名字时声音比平日高了不止八度,“是时候了!赶紧回屋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殿下……”婢女颤抖的嗓音充满了恐惧和悲愤,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光海君一下打断了。
“快去!晚了就来不及啦!”光海君捶着竹躺椅的扶手厉声道,“我乃宣祖嫡子!身份贵重天下第一,若是让那猪狗般的狱卒动手,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快!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