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丽妃逝去的时候,七皇子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垂着头,双手交握顶着眉心,任凭天地浑浑不尽的大雪落在髻,落在皇子锦袍之上。
那是痛苦的克制,也是无处蔓延的孤独。
孤舟随着水流轻微摇荡,烛火也微微晃动。
手掌一片冰凉,怎么也捂不热,不管是她的手,还是她的手。
曳醉面无表情。
用另外一只手倒了酒,酒杯递到了随弋面前。
“殿下,陪我喝一杯吧...”
随弋放下手,看着酒杯,没动。
“怎么,不肯么?嫌我脏了?”曳醉捏着酒杯,笑容清婉如年少时...
“从前听那些旧人嘴里不干不净说青楼女子皆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双朱唇万人尝...以前我只觉得污言秽语,不忍入耳,可你知道这只手...”
那皓白手腕纤细玲珑....
她贴着随弋的耳朵,轻声呢喃:“高的,瘦的。胖的,丑的,老的...有时候一个...有时候两个..有时候三..”
随弋取了酒杯,一饮而尽。
她喝得干脆,不闹不怒。
如今劝酒倒是这般容易了。
曳醉似笑非笑,却是垂头,垂头靠着随弋的肩头。脸颊相贴。呼吸缠绕....
“从前礼教大防,一言一行都克制着,如今入了青楼...倒是可以放浪形骸了...”
“我这样说。你大概很难过吧”
她的手指细细描过随弋紧锁的眉头,“人人道七皇子万千宠爱,却寡情淡泊,我却是知道的。你最心软不过...明明这样心软,为什么一定要舍弃我呢?”
“殿下。阿醉就这般差?”
她低低笑着,手掌却往随弋身下探,手掌被随弋抓住了。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
曳醉也不动,只轻轻说:“嫌弃我了?还是害羞?在外漂泊十年...莫不是殿下你还未尝过男女情事....不管有没有。你都没有理由拒绝我呢...怎么说,我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她要去碰随弋的唇,却看到随弋眉宇间掩不去的痛苦...
“阿醉......”
那样轻柔。担忧...
恍惚间,像是当年初见的时候。忧心劝她不要投河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七皇子是那样温柔的人。
曳醉闭上眼深深呼吸...连呼吸都变得那样难过。
“殿下,十年之前,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会有一天..我需要用这样不堪的方式来让你难过...”
“可若是你好过了,我又该如何呢...”
楚曳醉知道自己如今这个样子是如何得难堪,怨恨,心机,不择手段...
肮脏得不是身体,是心。
可她每次照镜子,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肮脏。
而是苍老。
她更怕自己还没等到那个人回来,便已经在燕子楼的醉生梦死中惝恍老去。
还好,她回来了。
可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扰了她一池的平静。
“阿醉,当年我...”随弋的嘴唇有些抖,她那样困于宫闱的平生,也只有这样一个朋友,引以为至交....可是...她伸手去握曳醉的手,却觉得手用不上劲。
她闭上眼。
酒有问题。
曳醉睁开眼,看到了随弋攥住自己的手,也看到了她有些涣散迷离的脸。
她轻轻笑着。
“但凡男人,只有在床上的时候说过的话最不当真,也有些话最为真....有个官员曾告诉我,当年父亲被斩之前,原来说过一句话,他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随弋表情一窒,似乎难以置信,又狼狈不堪。
“殿下,我永远也忘不掉他被带走之前回头看我的一眼...当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我最错的,便是你的母妃下聘来时,我欢喜难以自抑,以为你也是如此”
“明明舍了我的人是你...为何是我楚家家破人亡?君王心难测,可我更觉得你的心...更让我不懂”
“你可知我那胞妹....小宝,你曾见过的,还夸她天真烂漫,还给她带过风筝...她才十岁,在充军之路上被糟蹋死...我辗转陪了七个人才拿到她的尸骨,衣不遮体,尸骨腐烂..”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殿下”
随弋的脸颊在她手中,光滑细腻,风华绝代,干净尊贵得仿佛那至高无上的玉玺。
凭什么她都污浊不堪了,而她却还如此...干净。
如果手头有一把刀,曳醉肯定已经将刀插入了眼前之人的心脏。(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我楚曳醉太惨了,清白梗什么的...我只能说,人世沧桑,比这更惨的都不知有多少,不死不涅槃,不苦不佛陀)
看看她的心是什么颜色的。
可她没有。
这里只有酒。
“你的武功是厉害的...连那些人的护卫都不是你一招之敌,可你应该也认出了,这是一杯醉,喝一杯,奈你武功再高也无用...不过一杯倒,一夜醉,烦恼尽消,这美酒还是当年你父皇亲自恩赐的,若是他知道他最疼爱的七皇子如今被迷倒了,任人玩弄,大概也是会愤怒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