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刻,是不用讲究戒律的。
人群里,有位留镇的安西老卒,胡子花白,牵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边走边用沙哑的嗓子问到:“乌垒守捉,后去安西行营的队正庞元伯回来了吗?庞阿兄,你回来了吗?当年你走时,还和老朽互相指腹为婚,老朽有女儿,可盼不到你和你儿子回来啊,如今女儿又有了女儿,你和儿孙还在不在,有没有回来,不会忘却了当初的期约?”
他走啊走,在人群里这里找找,那里问问。
可是到处都是欢腾的人,没人回答他的疑问。
最终那老卒还在那里走着,从珈蓝走到河边的寺塔,“乌垒守捉后去安西行营的队正庞元伯回来了吗?庞阿兄,你回来了吗......”
安史之乱爆后,安西派遣李嗣业领步骑五千,合北庭兵七千,共一万二千精锐,入关平叛,声震中原;
随后,安西将马璘,又率三千精锐,作为第二批次,入关靖难。
四镇里,于阗国王尉迟德、龟兹白孝德等也都领本国兵,万里赴难。尉迟德从于阗出时,国人哀哭,拦住他舍不得让他走,尉迟德便把自己的女儿留下为人质,这才成行。
三十年过去,这批离开的行营将士,而今回来的,不过数百人而已。
少年随将讨河湟,
头白时清返故乡。
十万汉军零落尽,
独吹边曲向残阳。
夕阳西下,梵钟声响起,蔡逢元跪在大清净寺前,对着北方,那是他父亲生命消散的地方,向那里郑重叩,“阿父,我会把你最终的下落,回去兴元,告诉阿母的。”
夏中,高岳用笔,在鄯城的地图上的安西四镇处,挨个勾下了红圈,接着长舒口气,这个心愿他终于完成了。
“芳斋兄,载之,我们去河州的积石山瞧瞧。”此刻高岳忽然来了兴致。
积石山,横亘在黄河之间,高岳站在千仞的绝壁上,看着其下壮美奔腾的大河,远处是茫茫而丰美的九曲草原,便从袖中掏出一副绢画来,巧的是,透着阳光,那幅画上的山水,和积石山是多么的类似,简直栩栩如生。
“当初你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原州筑城,推移边境守御线,但你却因轻佻急躁,嫉贤害能,不但没有功成,反误了自己性命,现在我替你实现了愿望——河西的瓜、甘、凉、肃、会五州,只有凉州名义上还是牟迪赞普的领地,而整个陇右的州县全部光复,安西北庭也已大半打通,整个唐朝的西域,又恢复到盛时模样,这样也能告慰你了吧。”高岳告诉完毕,就将那绢画向山崖下一投,河谷间的风挟带着它,飘飘荡荡,像只白色的鸟儿,很快便到了谷口那边,消逝在滚滚的大水当中。
这时旁侧的刘德室,惊讶地呼喊了声。
高岳随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乱石夹持的山涧处,一只灰黄色威风凛凛的斑斓野兽,正伸着前爪,在那扑腾什么。
“阿爹小心!”随行的明怀义,带着其他两位兄弟也看到,急忙护在高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