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校在春秋时期,曾经遍布诸侯,城中的少数国人有资格参议国政,以备执政者参考。
但进入战国以后,各国开始集权,国野渐渐消弭,乡校趋于消失。
唯独政治风气也最为自由,民众普遍“好议论”的齐国将乡校保留了下来。除了齐闵王统治的那几年,齐国士人、儒生常能在乡校议论政务。当年齐威王评定阿大夫、即墨大夫施政好坏时,就靠了阿地和即墨的乡校,才得到了真实反馈,赏即墨大夫而烹阿大夫。
乡校,就相当于地方上的稷下学宫,可以不治而议论。每逢士人想要议政,就敲响鼓点,民众们会聚集过来,若其说的有道理,便越聚越多,最后惊动卿大夫。
但这一切,在秦朝统治此地后,便废弃不用了。昔日的乡校,成了张贴官府告示的场所,唯独落满灰尘的鼓,让人记得,这里昔日的热闹……
但秦始皇三十一年一月中的这个下午,隆隆的鼓点,却在即墨乡校再度击响!
赶完集市,忙完农务的即墨人下意识地朝乡校走,却现,这里站着十多个满眼悲愤的年轻人,都穿着儒服,着儒冠,为那个瘦高的儒生见人聚集了不少,便朝他们长长作揖,说起了官府禁绝私学的事。
和乡亲们说明事情原委后,申生悲切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夫子与我说过,当年孔子经过曹国到宋国,因批评宋国执政大夫司马桓魋,结果惹出麻烦。”
“孔子经常带着弟子们在一株大槐树下讲学,演习周礼,桓魋嫉贤妒能,便派人去砍伐树木,恐吓孔子。斯木已伐,孔子不得已,不希望弟子们为桓魋所害,只能离开宋国!宋国后来遂陷入内乱,数世未宁!”
申生深吸一口气,朝众人道:
“二三子,昔日在宋国生的事,如今也在胶东生!郡府欲禁绝私学,驱逐吾等夫子浮丘子,今后公学只教授秦字。此举,与宋国桓魋何异?还望二三子能与吾等十余学子一同,效古之乡校议政,让郡守听到百姓的声音,改此恶政!”
这演讲倒是激情洋溢,但民众们闹哄哄的,不时还议论几句,毕竟申生说什么孔子、宋国,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甚至有人笑呵呵地说道:
“后生,你说的事与吾等何干?吾等每日务农,连笔都没握过,秦字齐字,有何区别?”
申生闻言怒道:“你还是齐人么?”
眼看众人仍旧满脸漠然,甚至有人没了兴趣要转身离开,鲁穆生急了,立刻站到前方,大喊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日只是让学子修秦言习秦字学律令,或许几年后,官府会让汝等和汝等的子女,也要人人皆习秦言!”
这番话倒是吓到民众们了,秦吏的关中话语,在他们听来仿佛天书,要他们人人学这种怪异的话,那得花费多少功夫?
但仅仅如此,就要众人随几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去全副武装的秦城请命?还是不够。
就在不少人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打算留下听这几个儒生再说几句时,乡校之外,只听见齐刷刷的脚步声,连带着甲叶摩擦,众人回头一瞧,面色大变:
一支百余人的秦兵穿着甲胄,手持戈矛剑戟,小跑着往乡校赶来,带头的是新上任的贼曹右史曹参,其后是一辆戎车,戎车上,黑面官吏一身肃穆袍服,腰间银印青绶!
是郡守来了!
“止!”
专门负责擒贼和维护治安的秦兵来到乡校外,在曹参的喝令下,齐刷刷一跺脚,震得浮土飞扬。
而郡守的马车,也横亘于乡校之前,郡守黑夫按着长剑,扫视腿脚软的即墨上千民众,还有心虚得不敢与之对视的十余儒生,大喝道:
“汝等,欲为乱乎!?”
……
郡守之怒,声如雷霆!
黑夫郡守的话被旁边的小吏用胶东话重复一遍后,乡校内外,上千民众和十余儒士,包括白生等人,都吓得够呛!
为乱?谁敢啊!
尤其是这位新郡守在淳于县做的事传到来后,听说为乱反叛是大罪,不仅本人要受戮而死,还会被夷三族,脸上用墨汁刺字,剜去鼻子,砍去左右臂,用鞭子活活抽死,再割下头,把骨肉模糊的尸体弃于大街上。行刑期间,如果有人喊叫谩骂,就拔掉他的舌头!
如此沉重的代价,让每一个体人人自危,面对国家整个强权势力,而不敢抱团聚众闹事,除非是走投无路或者大义凛然的人,否则,没有人再敢轻易言乱。
于是,好不容易聚集起来,被申生、鲁穆生煽动了气氛的即墨人,已萌生退意,纷纷让出路来,将手无寸铁的儒生们,暴露在秦兵面前。
私学什么的,禁就禁吧!反正那是有钱有闲人家子弟的消遣,与他们这些光沉重交租税就倍感压力的黔何干?
但黑夫郡守却不打算让众人走,上百秦兵在外面一拦,笑道:
“乡校者,古之议政之处也,既然群儒欲在此议政,以闻官府,那官府便好好与汝等议议这‘禁私学’一事,即墨百姓也留下来,听听此事原委。”
说罢,黑夫一挥手,示意郡学祭酒萧何上前——他堂堂二千石,当然不会下场和一群布衣儒生小屁孩吵闹,这件事,还是交给新官上任的教育局长萧何吧,顺便看看此人是否真有几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