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次途径临淄,只留了一天,没时间过来,倒是陈平来转了一圈,但只说稷下已散,变成了兵营。”
黑夫抬头望着眼前的衡门,也就是牌坊,以两根石柱子架一根巨木横梁,顶上还有斗拱和黑瓦屋顶,没有后世的雕梁画柱,只是简简单单,毫无雕饰,唯独横梁中间大石板刻着四个用朱笔描绘,至今未褪的大字:“稷下学宫!”
时间已是八月下旬,那天从泰山从阴坡下山后,秦始皇又到了附近的梁父山,在那里举行禅礼,祭地神。还是和封泰山一样,不让儒生参与,反倒是听了方士的建议,将秦国祭祀社神和齐人祭祀“地主”的礼仪结合起来。
之后,便是将远方进贡来的奇兽、飞禽以及白山鸡等物纵还山林,江南进贡来的兕牛犀象等巨兽,不宜放还山林,便统统杀了祭祀……不管怎样,泰山脚下的行宫,总算不再是“动物园”了。
秦始皇又宣布,特赐给泰山、梁父两地的百姓,每十户羊一头,酒十石,年八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赠赐布帛二匹。此次封禅途径的地区,免除徭役和今年租税,这些对负担了行宫、道路建设的当地百姓可谓及时雨,但皇帝没有同意群臣请求的大赦天下。
第二天,方士卢敖、侯生等人又禀报,说行禅礼的地方,当夜仿佛有光出现,白天有白云从封土中升起……
对此,张苍只是撇了撇嘴,虽然不信,但也没有再贸然站出来。他明白,这正是皇帝想听,也想让天下人信以为真的东西,想要拨云见日,还为时尚早。
八月下旬,秦始皇的巡视队伍,终于抵达了临淄城西,因为天色已晚,来不及赶进城去,便在稷门之外过夜。
稷门乃是临淄的西城门,城门外屋舍密布,廊阁云集,有现成的屋舍供大队人马居住,黑夫则是被张苍领着到了这衡门处,才知道,原来此地就是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张苍告诉黑夫,春秋之时,天子有“辟雍”,诸侯有“泮宫”,都是官学,负责教育诸侯卿大夫子弟,不要让他们目不识丁,不知诗、数。
不过随着礼崩乐坏,这种周代流传下来的官学陆续荒废,春秋末期,有学问的人如孔子等,开始兴起私学,有教无类,后世诸子纷纷效仿。
战国初期的百年时间里,儒墨为显学,诸侯官学如同冷掉的坑灰,私学却像是燎原的烈火,越来越兴旺,甚至到了诸侯国君不得不征辟诸子入朝做博士顾问的程度。比如魏文侯就邀请子夏入魏,创建了河西学派。
田氏齐国也一样,为了摆脱篡逆的指责,也为了为了吸纳有识之士、巩固政权,田齐桓公便创立了稷下学宫,四处延揽人才。对于来投奔的士人,给予大夫的待遇,允许他们“不治而议论”,至今已百余年矣。
所以说,稷下学宫是真的可以自称“百年大学“,因为九流十家都在此荟萃,百家争鸣,所以也是正儿八经的“综合性大学”。而荀子,就是这所大学的校长,三次连任。
对稷下,黑夫早有耳闻,一直想来看看。
不过,在衡门处,他们就遭遇了阻拦。
“是谁?”
严厉的呵斥响起,秦兵甲和秦兵乙持戈守着此地,警惕地看着二人,张苍和黑夫一胖一瘦,一白一黑,走在一块十分显眼。
他们出示验传符节后,兵卒才连忙下拜请罪,很快,本地的一个小五百主也跑过来,告罪道:
“敢言于上吏,这一片都被辟为军营,兵卒听闻陛下在附近休息,都十分警觉,不识贵人,冲撞了二位。”
说着,便殷勤地要为黑夫他们带路。
“不必了。”
张苍却将他打走了,胖子虽然是在兰陵拜的师,但荀子归赵时,也带他来过这,停留数月。所以张苍熟悉稷下的一草一木,领着黑夫,轻车熟路地向里走去。
入得衡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水面,这是申池的一部分,向内凹进构成池塘,池边有多块青石琢成的石栏。
张苍伏在石栏上,指着水面道:“若是五六月来,便能看到满池水面都被荷叶遮蔽,荷花也绽放正盛,只可惜……”
只可惜,黑夫看到的,却是池中渐渐凋零的荷叶,满眼残败,就像如今的稷下一般。驻军在此取水洗衣,使池子也浑浊了不少。
其他地方也差不多,稷下先生和他们弟子居住的庭院,如今成了军汉们睡觉的兵营。曾经汗牛充栋的藏书之室,被搬得空空如也。荀子和孟子门徒谈“天人之辩”“人性善恶之辩”的辩坛广场,成了兵卒集合训练的地方。
就连昔日邹衍、田骈、慎到、荀卿讲学的桃林,竟被驻兵砍伐大半,当成柴火烧……
“还不是都怪你。”
张苍看稷下变得面目全非,惋惜慨叹之余,也吹胡子瞪眼,怪起黑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