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乐水之战后三日,当韩信带着新胜后,士气高昂的一万大军抵达临湘城南时,已带着先头车骑部队追击李由至此的利仓亲自出营。
作为黑党旧部二代里的佼佼者,利仓一改先前对黑夫任命韩信为临敌指挥时的不解,笑脸相迎。
“韩都尉,利仓算是服了。”
原来,那一日,韩信在觉察李由疑兵之计后,便先移营至兴乐水东岸,占据地利,提前选择了战场。
萧何在长沙两年,早已将本郡图籍地势道路都烂熟于心,他说,兴乐水与湘江汇流处上游数十里,并立着两座小山岭,形成峡谷,河流经这里陡然变窄,形成一个宽仅十余丈的咽喉地带,最适建坝壅水。
于是,韩信便请小陶带人用南海郡治理珠江大潮的法子,在囊中装沙土,壅于兴乐水上流,使水积于峡中。随即在李由军初至,来不及深入上游十余里外勘查时,引军半渡,又详装不胜,败走东岸,诱使李由派出泰半军队追击。
而就在这时,又释放军中沟通消息的神器“荧惑灯”,当一串明灯升上天空时,小陶便按照约定,决开雍塞了沙囊,在峡谷里蓄满河水的堤坝。
一时间洪水大至,李由军遂被拦腰截断,上千人卷入水中,西岸的李由本部不得渡河,东岸的数千人则遭到三倍于己的人围攻,阵脚大乱,大部被赶入水中,死伤惨重。
李由见败局已定,只得带着残余五千人向北撤离。
韩信也不急着追,只让利仓带着车骑紧要不放,加大敌人伤亡流失。自己则待其远走后,以竹筏渡过湘水,将李由留在东边的疑兵一围,那三千长沙郡兵都是本地人,本就不想和南征军开战,听闻李由败,遂降。
最后,由小陶收拾战场,同时看管数千俘虏,韩信则与萧何向北进,赶在二月份的最后一天,抵达临湘。
眼下,利仓对韩信的妙计赞不绝口:
“都尉先佯败而退,以诱敌半渡,导敌就范,尔后决水,分割歼敌,一气呵成,制敌于死命。古人只知道半渡而击,却不知可以这样诱敌半渡而击!兵法云,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都尉,你亦为善战者也,难怪君侯如此看好都尉!”
韩信本就不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又自傲的一面,也有腼腆的一面,被利仓的吹捧弄得有些尴尬,只道:“我生于水滨,故知水性……”
他生于水乡,见过夏季洪水滔天,整个淮阴沦为泽国的可怕,也见过运河通途带来的便利,乃至于堤坝决堤的汹涌澎湃,所以一直在想,水若是能利用好,当是不亚于火的绝妙武器!
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这是韩信的领悟。
利仓颔:“所以韩都尉才敢说,《吴孙子兵法》少了一篇水攻。”
“其实孙武子也用过水攻。”
韩信道:“孙武为吴王阖庐进攻徐国,也就是如今的东海郡下相,距我家乡淮阴不远,孙武防壅山水以灌徐,数月后徐城坏,徐君遂降……”
尔后,类似的决水灌城在不断被重复运用,比如知伯决汾水灌晋阳,差点把赵无恤淹死,却因为自满高傲而被魏韩反灌其军。
而近世更加出名的水攻,无疑是白起水灌鄢城,以及王贲水灌大梁,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不过,还是过于单调,而由于时代限制,孙子又是一个偏向于”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军事家,倾向于运动战,尽量避免攻城战,所以才未单独列一篇“水攻”出来。
而能经过反复周旋诱敌,以沙袋雍水,人为创造出野战水攻来的,韩信还是中原开始有兵戈交战以来的头一人!
若孙武在世,见到后学有如此大才,也会拍案惊奇罢……
不过,这段对话倒是提醒了利仓,他指着身后城门紧闭的临湘道:“韩都尉,这临湘城,可以灌水么?”
数日前,李由部的车骑部队的泰半步卒都被韩信水攻歼灭在东岸,他手下的军队不知道这是韩信的计策,见明星高升,随即洪水大至,还以为是对方用了什么鬼神巫术,已失战心。
李由只能带着五千人仓促而退,还被利仓一路猛追,惊慌失措,又损失了不少,最后只带着四千余人遁入临湘,与郡守、尉负隅顽抗。
毕竟是一郡府,临湘位于湘水东岸,便是后世的长沙五一广场附近,橘子洲畔,河对岸是岳麓山,北面则是浏阳河,引水为护城河,易守难攻。
北上的南征军经过长途跋涉,在前几日的战斗中也有不小损失,强攻必损失惨重。
于是韩信乘船到了西岸,登上岳麓山岗,远眺地形后,望见临湘东北面斜斜汇入湘水的浏水,顿时眼前一亮。
“我曾听君侯说过,昔日秦武安君白起伐楚,曾在鄢城西边百里处筑堤蓄水,并修长渠直达鄢城,然后开渠灌城,水入城为深渊,鄢城的东北角经河水浸泡溃坏,城遂破。”
“若是故技重施,在浏水筑堤蓄水,或也能让临湘变成一片泽国,坏其城郭,使我军不战而胜!”
他和利仓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稍后押送军粮抵达此地的搜粟都尉萧何,却不赞同这个做法。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灌水!”
“白起灌鄢,王贲灌大梁,城内皆死伤惨重,至今仍怨秦人,吾等若灌临湘,倒是能让李由军悬釜为炊,但也会让城中百姓多死亡,临湘乃长沙人口最多的城邑,对南征军十分友善,若使之与吾等为仇雠,于长久不利。”
利仓道:“那依萧都尉看,当如何破城?吾等若想北上,必得临湘,尤其是仓禀中的长沙之稻、粟,否则不出半月,三军将饿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