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朱九的表情,不像什么坏事,轻笑一声,连忙拿眼神示意宋香。
“死丫头,还不快去给你爹拿衣裳。”
宋香诶声应着进屋去了,王氏却走近朱九,悄悄往他手里塞东西,小声道:“朱大人辛苦了,不知大都督找我们家老宋和阿拾,是什么事呀?”
朱九低头看到手心里的银子,哭笑不得,“宋大娘,你别折我的寿呐,这个我可不敢要,大都督会拧了我脖子的。”
王氏斜他一眼,笑盈盈地道:“哪有那么可怕。大娘请你吃茶还不成。”
朱九赶紧将银子塞回去,看着王氏的表情,笑着瞥了时雍一眼,“是案子的事,大娘您不必紧张。”
案子的事,不是说她家阿拾的终身大事?
王氏的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丝失望,一把抓回银子,拉下脸来,“去吧去吧。”
朱九掌心一空,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费解。
予安套了马车出来,时雍小心地扶宋长贵上了车,朱九骑马跟在马车边上,徐徐走出宋家胡同。
时雍打帘子同朱九讲话,问道:“九哥,大人有什么现?”
朱九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是厂督大人。”
时雍挑高眉梢,“哦?”
马车在锦衣卫的大门前停下,赵胤似乎也刚刚赶到,上前朝刚下马车的宋长贵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好,这周全的礼数把宋长贵吓得手一哆嗦,双腿有点抖,说话颇不自在,眼睛都不敢直视这个杀人魔王。
“大都督有礼,有礼。不知此时召见,有何要事?”
赵胤侧目看了时雍一眼,“本座想劳烦宋大人帮忙掌个眼。”
掌眼?
他能掌什么眼?
时雍和宋长贵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
不得不说,术业确实有专攻,时雍之前搞不清楚的那些毒物,白马扶舟只用了两个日夜便有眉目了。时雍在锦衣卫那个库房里,看到了白马扶舟的“培养皿”,一个个类似琉璃盏的小瓶,光怪陆离,奢侈万分。
白马扶舟在大部分瓷瓶上都贴了标签,时雍进去一看,叹为观止。
“大都督、宋大人,请看。”白马扶舟淡淡看一眼赵胤和宋长贵,眼神故意忽略时雍,淡定地向他们介绍道:“本督将毒物进行了区分,上面都贴有标识。”
“若以毒性区分,可得四类。一曰剧毒、二曰极毒、三曰有毒、四曰轻毒。”
“若以毒物对人的害处,可分五类。一曰元神之毒、二曰糜烂之毒、三曰全身中毒、四曰失能之毒。”
“若以毒物之源来区分,可得三类。一曰草木之毒,二曰邪病之毒,三曰矿石之毒。”
白马扶舟眼中布满一层血丝,显然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很是费了些精力,而时雍冷不防被一个古人科普了毒性、药理、毒物作用,对他不禁刮目相看。
在白马扶舟介绍那些毒物的时候,她便有一个疑惑,没有仪器,他是怎么在短短两日就把这些东西划分出来的?
白马扶舟没有看到时雍眼里的疑惑,或说,自打她进屋,他就没有看她一眼,介绍完了毒性,他拿起其中一个琉璃小瓶,指着里面的毒物,淡淡地道:
“呈给陛下的圣像所用之毒,便是这个。”
他又拿起另外一个。
“吕家人所中之毒,应当是这个。大帽胡同死的那几个人,亦是如此。”
将琉璃瓶放回去,他再拿起另一个瓷瓶,双眼眯了起来,“这个密封在瓶里的,便是水洗巷张家所中的蛇毒了。此毒炼于毒蛇之中,却无须啮咬伤,便可入血液。中了此毒之人,死前极为痛苦,是为剧毒。”
听到这里,时雍眉头蹙了起来,突然问道:“那你我在天寿山遇险时,我中的那个毒,又是什么毒?”
白马扶舟淡淡看她一眼,背过身去从木架上取下一个青瓷瓶,上面标着“轻毒”、“元神”两个标签。他拿给时雍,一板一眼地道:“不致死,却致幻。”
“唔!”
时雍拿起看了一下,又看着另外那些瓶瓶罐罐,突然现经过白马扶舟梳理后的毒药,现这些东西其实已然是一笔宝藏和财富了——得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方才制出这么多毒物?
她不由问:“可有解药?”
白马扶舟不冷不热地道:“轻毒可解,剧毒不能。”
时雍点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敢问厂督,是如何鉴别出这些毒物的?”
想她为了搞清楚毒物和药性,让朱九抓老鼠养老鼠可是好一阵忙活,在没有仪器的情况下,她是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来的,因此白马扶舟能做到这一点,确实让她又佩服,又心生好奇。
哪料,她说罢,却换来白马扶舟一声嗤笑。
“这便是要宋大人前来的原因了。”
看他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时雍将不解的目光望向赵胤,“大人?”
赵胤面色平静地道:“大牢有数百个死囚。”
短短几个字,惊得时雍一身冷汗,毛孔都张了开。
怪不得白马扶舟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搞清楚这些毒物药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借助仪器或者小老鼠来做实验,而是直接用活人。而他们让宋长贵来的原因,正因为宋长贵是个老仵作,有二十多年的仵作经验,他们需要宋长贵再对那些死囚进行验尸,以便确认是否和之前案件中生的人死因一致,同时确认毒物能不能一一对应。
兴许是心里有结,时雍几乎下意识想到了天神殿。
她一脸惊骇地看着白马扶舟,“你怎能如此?”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过来,眼里有一抹阴凉的笑意,“既犯死罪,那便是该死之人。既然该死,怎么死都是死。能死得其所,何尝不是他们的恕罪?”
时雍哑口无言。
她很想说白马扶舟的做法泯灭人性,太不人道。可是在这个时代,死囚本就毫无尊严可言,又何谈人道?她不能奢望这些贵人对死囚有怜悯之心。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做的是她,错位的观念。
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宋长贵差人去叫来了宋辞,两个人换了衣服进入大牢,时雍想要去帮忙,被赵胤出声制止了。他在锦衣卫衙门里摆了一桌夜膳,招待白马扶舟,也为时雍备了一些甜品和汤水,可是时雍一口都吃不下。
她走到空旷的院中,仰天望着漆黑的天际,一言不地站了许久。
大黑走出来,吐着舌头坐在她的身边,一人一狗静静而立,直到身上披了一层薄薄的飞雪,赵胤才撑了伞出来,走到她的身后,将伞支在她的头顶。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时雍眉尖微蹙,回头望着他轻轻一笑。
“大人怎地也出来了?”
赵胤眼波微动,在夜下荡开一层复杂的涟漪,“阿拾不开心?”
时雍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勉强,“没有。”
她的笑好像浑不在意,可眉间眼底的暗影却出卖了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