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人家都是傻的?现在有哪个不说,湘军人人了大财,都把抢到的银子,用船往湖南运,买田买地。就说咱们荷叶塘好了,我听说周围的地价,已经去到三十三两银子一亩,比往年足足高了一倍!这是几个月军饷的事情吗?一旦在朝堂之上对景的时候拿出来说,这就是事!”
“朝里那些大老,坐而论道,当然舒服得很,有本事让他们来打打看?”曾国荃冷笑道,“大哥,我给他们来个抵死不认,没有证据,谁能说什么!”
“大臣以心迹罪状,也不尽是证据的事情。”曾国藩摇摇头,“再说了,你的吉字大营吃饱,旁边的友军,又该如何?关卓凡的轩军有江苏的关厘养起,不缺钱,还算好说。鲍超张运兰他们的兵,是自己人,我总要有一句话交待给他们。江宁的善后,也要一笔巨数,从哪里来?”
“大哥,这一年多,吉字大营蹲在江宁,一点旁的进项也没有,不就指望破城之后,可以滋润一下么?至于鲍春霆他们,大哥放心,早就在各处抢够了,你丝毫都不用替他们操心!”曾国荃说的,倒也有理有据,“大哥,我跟你说实话,从江宁出来的财货,我手里只有一小半,大半都已经进了兄弟们的荷包。要是逼他们交出来,是要出大事情的。”
这是实话,曾国藩听了亦梀然心惊——想让底下的兵士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若是激起营啸,那就更麻烦。
“然则,多少还是要拿一些,抚恤地方。”
“大哥。这该户部给钱!要我们吉字大营拿,我想不通。”
曾国藩见这个倔强的老九还是这副样子,摇摇头,先说另一件事。
“关卓凡把李秀成、洪福瑱这些逆送给你,你怎么看?”
“多谢他啰,”曾国荃笑道。“既然送了来,这事自然算是两边的功劳。大哥在折子里,替他多说两句好话就是了。”
“多说两句好话!”曾国藩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倒说得轻巧。老九,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既然算两边都有功劳,那么打破江宁。是不是也就算是两边的功劳呢?”
“这……怎么能算?”曾国荃涨红了脸。
“怎么不能算?”曾国藩哼了一声,“你以为是毛脚女婿去丈母娘家,吃完了饭菜一抹嘴,就什么事都没有啦?”
曾国荃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是白送给你的!不过这个情,咱们领了,毕竟他替你弥补了一个绝大的漏洞!照你原来的说法,洪福瑱烧死了,李秀成死在乱军里面。如果朝廷追究这件事,这是多大的麻烦!”
一直被攻克江宁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曾国荃,现在才清醒过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关卓凡这个人,有大才,不过心机也深得很。”曾国藩异常郑重地说,“你以后如果再跟他打交道。要小心一点,也不妨让着他一点。”
“我倒没有看出来……”曾国荃定神想了想,迟疑着说,“我去他营里道谢的时候。他倒是谦逊得很。”
“哦……他是怎么说的?”
“他跟我客气,说还好是轩军侥幸,捉到了这些人,不然落在左宗棠和沈葆桢的手里,那就麻烦了。”
“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是在提醒你?”曾国藩问道,“说起来,要是真的落在他们手里,那就真有大麻烦了——抓住湘军的这个马脚,季高和幼丹两个,岂有不大做文章的?”
“我也没有亏待他!”曾国荃争辩似的说,“我从营里,足足挑了四车东西给他,怎么也值一百万银子。”
“什么?”曾国藩大吃一惊,“他收了么?”
“到底还是退回来了,只留下礼单,说心意领了。”曾国荃说完,又加一句,“这是他自己不要,可不怪我。”
“唔……”曾国藩不说话了,沉思半晌,颓然道:“老九,你办了一件糊涂事。”
曾国荃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哥,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江宁城内,财货全无,这是我折子上的原话!既然财货全无,你送他的东西,哪里来的?”曾国藩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心想这个老九,处处受制于人而还不自知,“他没拿你的东西,算是撇清了自己,可是那张礼单,就是铁证如山啊。”
“这……”曾国荃张口结舌,过了一会,霍地站起身来,“大哥,你是说他要对付我?”
“老九,你坐着,坐着。”
曾国藩宽慰着,劝了他坐下,自己目光炯炯地想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下去。
“这一百万银子,你不能留下,交给我先用在善后上。将来万一扯出这件事来,也算是预留了一个地步。”
“是。”曾国荃的心里,仍然惊疑不定。
“单凭一张礼单,也不能说人家就一定是存心故意。更何况,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跟你为难。”曾国藩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不过,我怕李少荃以后会恨上你。”
“关李鸿章什么事?”曾国荃愕然。
“我不能不送关卓凡一个人情,”曾国藩淡淡地说,“少荃的苏抚,怕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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