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么说,夫人大约有一点意外。”
隐约的愕然,已经从大浦庆面上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温柔而纯净的笑容:“阿庆愚钝,求王爷开导。”
“方才夫人提到的‘冒烟走水’,”关卓凡说,“我觉得,这四个字,放在目下之幕府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沉默片刻,大浦庆低声说道:“是,王爷睿见,幕府的日子,不算好过。”
“长州的叛乱是打下去了,可是,大大小小的‘一揆’,似乎没有减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吧?”
“这……是。”
“一揆”,日语表示人民对领主的反抗,即“暴动、起义”之意。
大浦庆是何等样聪明之女子?她已经隐约知道轩郡王要说的是什么了。
长州乱平,迫在眉睫的危机解除,幕府上下兴高采烈,以为“天下从此大定”。但事实上,幕府只是暂时渡过难关,按下葫芦浮起瓢,第一个火头暂时熄灭了,第二个火头很快就烧了起来。
这“第一个火头”,是地方武士向幕府夺权;这“第二个火头”,则是来自于底层人民的反抗。
天保四年,即1833年,日本各地大饥,史称“天保饥馑”。饥荒持续至天保八年,即1837年,情况恶化,终于爆了大盐平八郎领导的贫民暴动。
从那时开始,大大小小的“一揆”,此起彼伏,时至今日。隐然已有燎原之势。
这是我们熟悉不过的王朝末期的景况,而幕府的“开国”,相当程度上加重了这一局面。
生丝、棉花、茶叶等商品大量出口,导致国内物资短缺,物价因而上涨。这种物价上涨。具有强烈的传导性,最终致使并不出口的大米的价格也大幅上涨,从而对中下层人民的生活造成严重影响。
日本国内银贵金贱,洋商便用国际比价低廉的白银在日本大肆套购黄金,使日本各藩藩库的黄金储备迅速告磬。为挽救财政危机,各藩只好降低新铸的货币的含金量。或者滥“藩札”——相当于纸钞,造成严重的货币贬值。
物价上涨、货币贬值互相作用,使通货膨胀愈来愈严重。
农民、普通市民、下级武士,都陷入了急剧的贫困化。
第二次长州征伐的庞大的军费开支,使幕府和参战各藩的财政状况进一步恶化;为支付军费就不得不增加赋税。人民的生活愈加困苦。
第二次长州期征伐间,大和国宇陀郡、安艺国佐伯郡、赞歧国多度郡、隐歧国原田郡等地,接连爆农民暴动;大阪、兵库,也生了城市贫民的骚乱。
就在关卓凡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江户内城、参加和樱天皇的登基典礼的时候,江户生了要求“平抑物价、救济穷民”的“请愿”事件,只不过幕府拼命捂着,没让彼时的关贝子亲眼见到而已。
日本会生类似太平天国那种大规模的“一揆”吗?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届时。不但武士阶层会参与,寺庙宗教势力也很有可能介入。
倒幕势力会趁机再次难,甚至夺取“农民运动的领导权”。“窃取革命胜利果实”。
日本乱一乱,关卓凡并不反对,不过,这个乱,是有讲究的,最好的状态是“不死不活”。一直病恹恹地吊着口气,老老实实地。做中国工业化的原材料供应地,并提供部分原始积累。
为此。关卓凡必须做到以下两点:
其一,不能允许日本“由乱而治”。
“大治”常常出现在“大乱”之后,大规模的战乱,会彻底清洗掉老旧的政治势力,为新鲜血液腾出足够的空间。
关卓凡绝不能允许日本出现一个强有力的新统治者,不能允许自己冒日本摆脱控制、自行其是的风险——他认为,对于中国来说,再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适的统治日本的人选了;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找不到比幕府更合适的“代理人”了。
只要“幕藩体制”得以维持,日本就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更遑论迈入近现代国家的门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