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荣安公主的贴身丫鬟兼“试婚格格”——曾经悄悄的对她家关额驸说过,先帝驾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丽贵太妃了无生趣,成日价既以泪洗面,又无心妆扮,整个人憔悴不堪。贵太妃的年纪,比“西边儿”的还小着两岁,然而彼时,两下一比,就被“西边儿”的比下去了。
可是,荣安公主指婚的懿旨一明,丽贵太妃马上就像换了一个人,容光焕,没过多少天,当年那种艳压六宫的风采,就回来了!翠儿说,最神奇的,是贵太妃面上的细纹,一天一天的见少,终于,统统不见了!一张脸蛋,就跟剥了皮的熟鸡蛋一般,那叫一个光洁、滑嫩!
大伙儿暗地里都说,丽贵太妃“往回长了”呢!
唔,看来,翠儿的话,诚不我欺呀!
“王爷……”
娇软的呼唤,把关卓凡从魂不守舍的恍惚状态中拉了出来,他“啊”了一声,眼见美丽的丈母娘面红如火,神色有异,脑子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我方才不会有什么“失仪”的举动吧?
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说道:“是——贵太妃还有什么吩咐?”
“有一个事儿,”丽贵太妃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实在不晓得……怎么开口?可是,想来想去,还是要……请教王爷的。”
关卓凡细看丽贵太妃的“有异”的神色,那是一种莫名的紧张、不安,还有,隐隐约约的、难以掩饰的焦虑,则丈母娘的“面红如火”,未必是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失仪”的举动所致。
他一方面放下了心。一方面却又重新提起了好奇心:方才丽贵太妃说婉妃的事儿的时候,可还看不出这些异样——嗯,只怕婉妃“出宫别居”一事,不过是那碗燕窝粥的“引子”,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正的“戏肉”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皇帝的待遇”,是那么好承受的吗?打醒十二分精神吧!
“贵太妃请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咱们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再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咦,我为什么要说“骨肉至亲”?“一家子”是“一家子”,可俺俩好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是。王爷说的是,那……我就说了。”
顿了一顿,“本来,这个话,丽妞儿是想自个儿来问你的,可是,她面皮嫩,说不出口。还是……我过来麻烦王爷好了。”
嗯?原来是“母代女职”?啊,不对。这个词儿用的不对,那就是“代女从军”?哎哟,更不对了……呃,俺的意思是,有什么话,肌肤相亲、鱼水交欢的夫妻之间。说不出口,反要劳动丈母娘出马?
“请说,请说。”
丽贵太妃臻微垂,咬着嘴唇,十只葱管儿般的手指。紧紧的交扭在一起,看得出来,她是真在犹豫,关卓凡正想再替她“引一引”,丽贵太妃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
“我和丽妞儿,听到传言,说是……说是……皇上体内的‘邪毒’,是……是什么……‘杨梅’……”
说到“杨梅”二字,声音已低的几不可闻。
关卓凡心下恍然,原来,你们娘儿俩,是为了这个事儿啊。
不过,他没有出声,他晓得,丽贵太妃下边儿,还有话呢。
“还说,还说,皇上的这个……‘杨梅’,不是从……别的女人那儿……沾染回来的,而是,而是,而是……”
说了三个“而是”,总算把最紧要的话说了出来:“……从生身父母那儿,‘传’下来的。”
声音颤抖,夹杂着压抑不住的惊恐和焦虑。
丈母娘为什么会如此忧心,是很好理解的,如果小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那么,文宗、慈禧,都不能免除嫌疑;如果这个“杨梅”,竟是从文宗那里“传”下来的——嘿嘿,既然能够“传”给儿子,自然也可能“传”给女儿,以及,“过”给大老婆、小老婆,等等。
说话的时候,丽贵太妃由始至终低着头,一眼也不敢看关卓凡。
关卓凡很想伸过手去,拍一拍她的肩,或者按一按她的手,就像对荣安公主那样,不过,这自然是不可以的。
“我晓得贵太妃和公主担心些什么,”关卓凡的声音,又平静,又有力,“不过,不必过虑!”
丽贵太妃终于抬起头来,脸上红晕不散,但是,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皇上体内的‘邪毒’,”关卓凡说道,“确实可能是‘杨梅’——不过,这也没有最后定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是‘杨梅’的话,皇上年纪小,未经人道,这个‘杨梅’,自然只能‘过’自生身父母——”
听到这儿,丽贵太妃的神色,又变过了!面色由红变白,惊恐和焦虑,又浮现在脸上了。
关卓凡摆了摆手,说道:“你别急,听我说——就算‘过’自生身父母,也只能是……‘过’自生母,不能是‘过’自生父。”
丽贵太妃浑身一震,呆了一呆,低声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道理简单的很,”关卓凡的脸上,似笑非笑的,“先帝临御嫔妃的情形,贵太妃比谁都清楚的——”
丽贵太妃的脸儿,“刷”的一下,由白变回了红。
变幻自如,实在有趣,实在有趣。
有趣归有趣,再叫她这么尴尬难堪下去,就不妥当了,关卓凡收起了脸上似有若无的古怪笑意,正容说道:“如果皇上的‘杨梅’过自生父,那么,从诞孕龙种,到龙驭上宾。整整六、七年的辰光——这么长的辰光,怎么会没有一位妃嫔沾染上‘杨梅’?”
其实,丽贵太妃一个人思前想后之时,也是做出过类似的推论的,不过,她对自己的想法。毫无信心,可是,同样的话,从关卓凡嘴中说出,感觉就全然不同了!这个原本不知是对是错的推论,在她心目中,马上就坚如磐石、板上钉钉了!
“是,王爷说的是,”丽贵太妃的声音。虽然还有一点点颤抖,却已是满面笑容,“是这么回事儿……”
“还有,”关卓凡说道,“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果真是‘杨梅’,也不能百分百排除沾染自哪个宫人的可能性——查虽然是查过了,可是。只查了长春宫、太极殿,紫禁城太大了。几千所房子,几千个宫女,哪里能够一一查过去?再者说了,这种事儿,遮掩都来不及,又怎么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查呢?”
顿了一顿。“真查了出来,也是个麻烦事儿——别的不说,母后皇太后就先得担上责任……”
这句话吓到了丽贵太妃,她连连点头:“对,对。可不能牵连到母后皇太后!”
“所以,”关卓凡说道,“请贵太妃和公主,把心放到肚子里,不管皇上体内的‘邪毒’,是不是‘杨梅’,也不管这个‘杨梅’,是从哪里来的,反正,不关先帝的事儿,因此——”
顿了一顿,“也就不关公主和贵太妃的事儿。”
“是,是……”
“还有,”那种古怪的笑意,又回到了关卓凡的脸上,“如果皇上体内的‘邪毒’,真的是‘杨梅’,如果这个‘杨梅’,真的‘过’自生身父母——生父、生母之中,又真的是‘过’自生父,那么,第一个睡不好觉的,其实该是我……”
丽贵太妃愣了一愣:什么意思呢?
“明儿个,”关卓凡微微压低了声音,“贵太妃可以问一问公主,看看今儿晚上,上床‘安置’之后,她家额驸,到底都拿她做了些什么?”
丽贵太妃了一会儿呆,突然间明白了关卓凡的意思,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心儿狂跳——这个人!
她差一点儿就坐不住了,可是,略一深思,却觉得,这真正是“先帝无辜”的最有力、最过硬的证据!比任何空口白牙的说辞,都有力、都过硬!
虽然脸上烧得几乎要着起火来,转念之间,明眸之中,却已盈满笑意,眼波流转,在关卓凡面上一绕,立即收了回去。然而,就这么一瞥,关卓凡已觉得,自己坠入了一泓氤氲春水之中,每一根神经,都是暖暖的、痒痒的,都在微微的颤动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书房的空气之中,滋生着一股莫名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