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张椿双手抱拳,虚虚的拱了拱手,“这就是轩邸的德政了!——西征大军,根本就不在甘肃本地征粮!也根本不要甘肃出劳役,根本不抓甘肃人的差!”
“啊?……”
“我是兵部车驾司的郎中,”张椿说道,“西征大军的辎重、给养如何办理,我是清楚不过的。”
顿了一顿,“西征大军的军粮,全部采买于外地——蒙古、宁夏、甚至俄罗斯国!然后辗转数千里,费无数人力、物力,运到新疆前线,西征大军,从始至终,没白支甘肃的一斤粮食!”
“啊……”
“还有,军兴浩繁,络绎于道,然而,甘肃非但未被其害,反而大蒙其利——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呃……请教!”
“甘肃人的好处,”“张椿说道,“就在‘络绎于道’这四个字上面了!”
顿了一顿,“军粮转运,除了采买自俄罗斯国的,其余不论蒙地还是宁夏,都要经甘肃才能运抵新疆前线,关于运力,左季高原先的计划,是‘半官半民’,但轩邸一力主张,‘以民为主,以官为辅’,甚至,‘尽可全数仰赖民力’,官府只负责管理和安防。”
“这个‘民力’,不是白抓差,不是服劳役,正正好相反,轩邸反复强调,一定要‘公平交易’,‘现银交易’;官府制定的脚价,一定要有足够的吸引力——非但要‘破除定制’,甚至可以高于市价!”
“结果你猜怎么着?原先的定制,甘肃等地转运军粮,每百里每百斤给脚价银二钱,轩邸以为,这个价格‘不温不火,不汤不水’,不利于‘激民力’,乃拍板做出如下修订:‘关内转解粮饷、军装、军火,****脚价,无论雇佣车驼骡马,酌定百斤百里给银四钱;关外****,百斤百里,给银五钱。’”
吴可读呆了一呆,说道:“就是说……翻了一番有多?”
“正是!”
顿了一顿,“还有,轩邸一再叮嘱左季高,‘欲筹军食,先筹民食,乃为不竭之源’,甚至,‘大约官与民交涉之件,总须官肯吃亏,但不可太亏耳’。”
“总而言之——轩邸说,‘咱们对老百姓好,老百姓才会对咱们好!’”
吴可读心中,气血翻涌。
“轩邸还说过,”张椿说道,“‘军粮运输,何以不宜‘官办’?总是吏治未清,若‘官办’运输,必然会有胥吏在其中借机生利,压榨百姓,西北刚刚平定下来,这么瞎折腾,老百姓怎么受得了?’”
“大乱之后,百业凋敝,生计维艰,不晓得有多少甘肃百姓,就靠着拿西征大军的‘脚价银’,养活了一家子老小,渡过了难关?”
“你以为西征大军一年几百万两银子的军费,都花在了大头兵们的身上?其实,其中好大一块,都落在了甘肃!”
“还有,关于转运,左季高提出,‘易长运为短运’,即,军粮不是由采买地一气运到巴里坤、古城等前线,而是在中途的肃州、玉门、安西等地,分别设立仓廒,用接力的方式,一站一站,‘数起数卸’。最终运抵前线。”
“轩邸立即照准——柳堂。你晓得这个方案。对甘肃又有什么好处?”
“呃……还是要请教!”
“‘短运’的目的,”张椿说道,“是为了保证军粮运输之万全,不过,因为起卸次数多了,脚价钱自然增多!另外,仓廒附近,要有相应配套。如开厂店、打井、积草储薪,以备人员、驮马打尖歇息,并更换车驾,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啊……我明白了!”吴可读说道,“‘肉烂在碗里’——这些钱,到底都落进甘肃的口袋了!”
“着啊!不晓得多少地方的市面,就是因为这个,才恢复了过来呢!”
吴可读怔了片刻,说道:“如此。甘肃确实大蒙其利!不过……呃,‘脚价钱’翻了一倍不止。又修了许多仓廒,开了许多厂店,还有打井、积草、储薪什么的,这西征的军费,不就……”
“哈,你不晓得轩邸的算盘!”张椿笑着,微微摇头,“脚价的费用,确实是增加了,可是,军粮在运输过程中的耗损,却大大减少了,一出一入,总的算下来,是赚是亏,难说的很呢!”
“最重要的是,甘肃甫经大乱,难道不要办赈济?‘脚价银’提高了,办赈济的钱,便可以少花许多!对于朝廷来说,其实就是左手交到右手的事情,对于甘肃老百姓来说,可就不同了!‘脚价银’都是明码实价,朝廷拨一两银子,老百姓就拿十钱银子,如果是办赈济呢?嘿嘿!”
这个不必张椿再说什么,吴可读也可以默喻了:如果是办赈济,朝廷拨一两银子,到了老百姓手里,能有五钱就很不错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内心深处,对关卓凡,已经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因此,也就愈加后悔自己的轻率。
怎么办呢?
张椿还在给他背左宗棠拍给关卓凡的电报:“左季高说,‘驮户闻风踵至,奋勇争先,风沙不阻,寒酷不避,运道畅通,络绎不绝,军食无忧矣!’”
顿了一顿,“这真正叫……‘一家便宜,两家着数’!不对,应该叫做‘一家便宜,三家着数’!三家——西征、甘肃、朝廷!”
“嗯……确实如此。”
“柳堂,轩邸真正是国家砥柱、社稷基石!这个‘国本’,那个‘国本’,我看,哼哼,真正的‘国本’,在朝内北小街!”
居然把“国本”……放到了朝内北小街?
这个说法,吴可读无论如何不能附和,只好不赞一词。
“柳堂,”张椿看着吴可读,“我再说句犯忌的话——可也是大实在话!其实,‘上头’坐着哪一位,近支也好、远支也罢,男也好、女也罢,有什么所谓?关键是,执掌中枢的,必须是轩邸!”
这个说法,吴可读虽然还是不好明白附和,但是,心里却不能不认同,于是,不由自主,微微的点了点头。
“柳堂,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吴可读呆了一呆,说道:“那,怎么办好呢?折子已经递了进去,太平湖那边儿,我也堵不住人家的嘴……”
“先别管什么太平湖了,”张椿说道,“已经有消息,过不了几天,就要召集‘王大臣会议’,据说,宝竹坡奉特旨与会,我看,你既然上了这个折子,为示‘一秉至公’之义,多半也会有特旨,叫你也与会的……”
“啊?”
吴可读心中,猛地一跳。
“柳堂,会议之上,你——”
说到这儿,张椿紧盯着吴可读的眼睛,打住了。
“你要我……‘打倒昨日之我’?”
张椿不说话。
默然半响,吴可读微微摇了摇头,涩声说道:“我不会再就立女帝一事声,可是,也不能倒转了过来,说昧心话啊!——立女帝,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赞成的!我可以不再声反对,可是,我不能改口赞附啊!如是,天下人何以目我?”
顿了一顿,“还有,刘颂宇虽然有诱我入毂之嫌,可是,这个毂,毕竟是我自己乐意进去的,也不大能怪刘颂宇,几十年的朋友,我也不能够——”
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满脸痛苦为难之色。
张椿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柳堂,并不是要你‘打倒昨日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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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六百字大章奉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