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根本就不想搭理“土丝”、“洋丝”的这个茬儿。
其一,“湘系”在两江,确实有重大的利益,但是,“两江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并不能完全划等号;“江浙的事情”和“湘系的事情”,就更加不是一码事儿了。
江浙之浙,不属于两江;江浙之江,也只有一半,为“湘系”势力所及,另一半,是“轩系”的。
其二,丝业的水太深,门道太多,没有几十年的浸淫,门槛在哪里,都摸不清楚,更别说登堂入室了,因此,江浙的丝业,几乎全是本地人在做,“湘系”从头到尾,基本没有介入过江浙的丝业,“土丝”也好,“洋丝”也罢,其中都没有“湘系”的利益,曾国藩犯不着为别人火中取栗。
其三——
“缫丝厂的出品自然是好的,”关卓凡说道,“可是,机器轰鸣,有人如闻天籁,有人听来,就难免心惊肉跳了。”
说到这儿,微微一笑,“这一层,涤翁大约也是有所耳闻的。”
曾国藩神情坦然,点了点头,“是。”
“我虽人在北京,”关卓凡说道,“但对江浙的事情,并不敢闭塞视听,晓得‘土丝’、‘洋丝’之间,形同水火,‘洋丝’指‘土丝’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土丝’则指‘洋丝’‘与民争利’、‘迫民倒悬’,甚至有声称‘将有不忍言之事’的——”
顿了顿,“请教——涤翁怎么看呢?”
曾国藩心中一跳: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将有不忍言之事”,不就是我收到的那些信里面的话么?轩亲王是怎么晓得的?
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土丝派”给衙门的禀帖,攻讦“洋丝”造的舆论,自然也是同一套说头。
“‘土丝’也好,‘洋丝’也罢,”曾国藩慢吞吞的说道,“都是‘民’,不是‘官’,既如此,就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迫民倒悬’。”
“是,”关卓凡说道,“涤翁一语中的,‘土丝’、‘洋丝’不管怎么争,只要奉公守法,争的再厉害,也只是正常的生意上的竞争。”
听到“奉公守法”四字,曾国藩心中微微一动,点了点头,说道:“王爷说的不错。”“
顿了顿,“另外,持‘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者,是否‘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我不敢说,不过,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倒是有可能的。”
“哦?”关卓凡微露意外的神色,“涤翁这个话,怎么说的呢?”
“王爷倡议修筑铁路,”曾国藩平静的说道,“实话实说,开始的时候,我是不以为然的。当时,我是担心,铁路沿线,以村酤、旅店、负贩、驮运为活者甚多,铁路一开,这班小民的生计,会大受影响——这个想法,同‘土丝’诸公‘与民争利’、‘迫民倒悬’之论,其实并无二致。”
关卓凡没有说话,很专注的听着。
“可是,”曾国藩继续说道,“铁路真开了,人员、物资辐凑,沿线的村酤、旅店、负贩、驮运的生意,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大大的增加了!非但如此,还新开了不少客栈、车行!——津唐铁路、京津铁路,都在直隶境内,我忝为直隶总督,铁路沿线的情形,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可真正是出乎意料!”
顿了顿,“当然,津唐之间、京津之间,长途的驮运的生意,是减少了些,可是,总括而言,所得者,远远大于所失者!”
“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担心,不但是杞忧,更加成了‘固步自封,自绝于潮流’了!我还算是办过洋务的——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