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再也想不到”。
别的不说,基督教——天主教也好,新教也好,东正教也好,都是禁止自杀的,而天主教尤其严厉,而庄汤尼还是神职人员——
庄某自杀,不但“知法犯法”,而且“执法犯法”。
人既为上帝所造,其生命的所有权——就是上帝的,不是你自个儿的,自杀,乃是对上主的权力的严重侵犯。
另外,在教义中,人世的苦难,被当做上帝对你的历练和考验,因为不堪忍受而自行弃世,你就是对上主失去信心,等同“背信”,甚至“弃教”。
早年的时候,天主教对待自杀者是异常严厉的,其罪甚至过于杀人。
在法国,自杀者——不管死成没死成——都要被斩,尸体不能埋入正经墓地,而要埋在十字路口——象征钉上十字架,供千人踩、万人踏,以为赎罪。
英国因为“别立一宗”,客气一些——不斩,而是判处自杀者“缳”,即绞刑。
当然,现在“文明”了,不这么干了,不过,教会对待自杀者的态度依旧严厉——自杀者不能进天堂,不能被主拯救,要身负罪孽,在某处等待审判降临。
没人给你办弥撒,不能入葬教会墓地,就更不必说了。
以上是普通教徒的待遇,庄汤尼既然“执法犯法”,自然罪加一等。
这——
他会自杀?
阿礼国第一个反应:不是“被自杀”吧?
然而,确实是自杀,不是“被自杀”。
得到关卓凡的肯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军调处即再次来到“南堂”——这一次,不止于陈亦诚、马丁内兹两个处长了,前呼后拥的来了一大班人马。
不过,暂时未去再次“打搅”庄汤尼,表面上,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上。
军调处的逻辑是这样的:
关于凶手犯案的动机,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除了凶手自行宣称的、外务部照会中提及的两种之外,也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凶手同受害者存在私人恩怨,出于泄愤或者其他的什么目的,必欲置致受害者于死地。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当然不会是那个哑巴杂役;也应该不是文通译——至少,文通译不会是第一目标。
文某在北京是有家的,并不住在“南堂”里,只杀他一个的话,在外头动手就好了,根本没有如此大费周章的必要。
因此,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凶手的目标——或者说,第一目标——就只能是阿历桑德罗神父了。
不比庄司铎,阿副司铎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极少外出,因此,凶手要杀他,只能在“南堂”里动手。
因此,凶犯才以“捐献”为饵,大费周章的大半夜诳进“南堂”来,并要求司铎之外,副司铎也要在场。
“扶清灭洋,杀尽洋夷”云云,只是一个“障眼法”,用以迷惑办案人员,误导调查的方向。
文通译,可能是凶犯的同伙,被凶犯杀人灭口;也可能上当受骗,真以为凶犯要捐献巨款。
至于王杂役,就纯属遭受池鱼之灾了。
阿历桑德罗神父既然只负责“南堂”内部事务,同外界甚少关联,那么,就不能排除这样一种可能性——
此案的主犯,亦存身“南堂”内部,甚至,就是阿历桑德罗神父的某位同事。
啊?
呃……如是,庄司铎怎么会……认不出该主犯呢?
这个嘛——
第一,夜深之时,灯光昏暗,凶犯黑衣蒙面,分不出哪个是哪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嘛!
呃……
第二,主犯本人不一定出现在现场嘛——没听说过“买凶杀人”这回事儿吗?
呃……
第三,这个——咳咳,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到底有没有“第三”,还不好说啊!
啊?你的意思,岂非是——
我的意思?都说了——一切都还在调查之中,一切都还言之尚早!嘿嘿!
呃!……那,调查阿历桑德罗神父生前的“人际关系”,岂非就是调查——
这个嘛……差不多啦!嘿嘿!嘿嘿!
我靠……
没有人敢说“暂时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是不对的,而军调处提出的这种可能性,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也没有人敢斥之为无稽之谈。
于是,“南堂”所有“内部人员”,不论洋、华,从神父到仆役,统统成了潜在的嫌疑犯,一时之间,乌云压城,人人自危。
军调处的调查,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几乎是在搞“人人过关”了。
庄汤尼是最后一个接受调查——哦,接受“问询”的。
在此之前,庄汤尼的情绪,就已经接近崩溃了。
这十二个小时,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怕的煎熬,到了后来,他甚至出现了某种幻听:“南堂”好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在“嗡嗡”作响——那是人们的窃窃私语,“看,他就是那个凶手!”
在庄汤尼眼中,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哪怕背对着他,目光也会拐着弯儿,投到他的身上——“看,他就是那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