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墙边有几大坨,顾长安小心避开,他可不想回去刷鞋。
张龙家的大门上了锁,柳翠芳不知道是在钱飞家,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左边那家的门也锁着,可能是老奶奶带着小孙女出去玩耍了,右边那家……
顾长安从那家门口经过的时候,现门是掩着的,有一条缝隙,他侧过脸往门里看,见到了一只眼睛,被一片红色包围。
是那个脸上有红色胎记的女人。
有痛苦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咳……咳……咳咳……”
顾长安没动,他的余光投向身旁的男人,对方的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常。
没有鬼?想错了?
顾长安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算计的光芒,他走过去,语气轻柔的问:“女士,你还好吗?”
门缝扩大,一只干瘦的手从门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黑青年手持鱼竿,斜坐在河边的树下,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鱼篓,空无一物。
不远处,中年人把鱼放进篓子里,洗洗手点根烟抽,他扭头看去。
那青年的身材修长,五官清秀如棱,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病色浓重,像是随时都会晕倒。
中年人来时,青年就在那了,到这会儿,他的鱼获丰盛,对方的篓子里一条都没有。
可他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反而生出一种佩服与匪夷所思。
因为中年人亲眼看见青年频频提竿,每次都会有鱼上钩,他却将所有钓上来的鱼重新放回河里,就这样钓鱼放鱼,不断重复了大半天。
不知道究竟想钓什么,又或是没事干,在找乐子。
中年人看青年钓上来一条一斤左右的鲫鱼,随手往河里一丟,他摇头咂嘴,一次脱钩的现象都没有,怎么做到的?太不可思议了。
中年人想去套个近乎,讨教讨教技巧,但不知是怎么的,他不敢过去。
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辈,竟然让他害怕,邪门。
老式的铃铃铃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大且刺耳。
中年人嘴边的烟一抖,那种铃声他都嫌老土,现在竟然还有年轻人用。
奇怪的是这个青年用,一点都不突兀,还挺和谐。
黑青年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讷讷的声音:“长安,我没有办成事。”
“回家等我。”
顾长安将手机放回口袋里,摘下架在窄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捏捏鼻根,阴郁的吐出一口气,他早上出来的,现在都没收获。
今天真是出师不利。
在旁人的眼里,顾长安是在钓鱼,却没有人知道,他钓鱼的目的与所有人都不同。
这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他并非是钓鱼,而是在钓谎言。
水是万物之灵。
无论是在河边立足,还是住在河的附近,每当有人说谎话,谎言就会被河水吸吶,最终被吞入鱼腹之中。
顾家人天生拥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钓出这些吞入谎言的鱼,然后一一倾听,找出一些想要的谎言。
别人钓到谎言鱼的几率极低,而顾家人一钓一个准。
到顾长安这一代,顾家就剩他一根独苗了,老头子的临终遗言犹在耳边。
“哗”一阵出水声响起,一条银白鲫鱼甩着尾被顾长安钓出水面,他侧耳倾听,有声音从鱼肚子里传了出来。
“老婆,你要相信我,我和公司的小丽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我最爱的当然是你啊!”
顾长安将这条鱼看也不看的扔回河里,无聊的谎言,根本没有半点价值。
水花响起,伴随着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亲爱的你好棒,弄的我好爽,我爱死你了。”
“噗通……”又是一条鱼被扔回了水里。
太阳下山了,还是没有钓到真正有价值的谎言。
顾长安的眉间笼着戾气,浅色的唇抿直,妈的,今晚八成又没法睡觉了。
这河里的谎言鱼很多,每个谎言的背后都会有个故事,只有那种关系重大的谎言才是顾长安的目标,别的他不会管,没那个闲心,关他屁事。
况且有的人愿意活在谎言中。
夕阳的余晖洒落,水面铺了层金光。
顾长安准备动身回去,鱼漂再次晃动,他提竿,收线,这是一条黑鱼,筷子长,鱼鳞黝黑,散着油亮的光泽。
顾长安半搭着眼皮听。
“喂,是何叔叔吗?我是何建的同事。”
“是这样的,何建他上周借了我三万块钱,说这周一还的,结果我打电话给他,他竟然说没钱,如果要钱就让我找你们二老要,是的,对对对,大家相识一场,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要是有困难可以跟我明说,他现在这样,我还真不好办。”
“啊,何建去云南了?什么时候的事,就是前两天啊,好吧,那等他回来了再说吧。”
“没事,何叔叔你不用道歉,钱的话我暂时也不急,那就等何建回来再说吧,嗯,好的,再见。”
顾长安听完鱼腹中的谎言,他的上半身前倾,将鱼拎到眼前,近距离端详。
鱼的眼中有一抹红光,这是吞入特殊谎言才有的现象。
顾长安的唇角划出一个弧度,神情愉悦,很好,终于可以两三个月不用吃鱼了。
中年人也开始收拾渔具,当青年经过他这边时,他忍不住看了眼。
顾长安撩了撩眼皮,懒懒散散的轻笑:“大叔,你今天看很多次了,还没看够?”
中年人看着面前笑容和善的青年,头皮不自觉麻,他干涩的吞咽唾沫,喉咙里不出完整的音节。
顾长安唇边的笑意突然消失。
中年人屏住呼吸,他下意识打了个冷战,二话不说就赶紧带着渔具开车离开。
顾长安收起玩性,慢慢悠悠的骑车回去。
家门口坐着个人,平头,面相憨厚老实,他听到车铃铛声就立即站起来,身子展开,人高马大,魁梧健壮。
顾长安把车放在墙边:“钥匙又丟了?”
吴大病说:“没,是我忘了带。”
顾长安懒得说什么,直接将钥匙丢给他。
吴大病低着头开门:“那家人装不在家。”
顾长安跨过门槛:“先做饭。”
吴大病知道顾长安一饿,心情就很差,他连忙去厨房忙活。
不一会就有油烟味从厨房里飘出。
吴大病是顾家的养子,只知道他姓吴,别的一无所知。
顾老头用心良苦,儿子体弱多病,给他取名长安是希望他永远平安。
吴大病的名字也是顾老头取的,人如其名,他从小到大真的没生过一次病,身体壮如牛。
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没有大病,所以长安。
顾老头早有算计,儿子的一生还长,要做的事很多,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危险,需要一个亲信在身边照应,吴大病是最合适的人选。
吴大病不对外说一个字,也不提疑问,他听顾长安的话。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一直是分工合作。
吴大病为人木讷耿直,可以解决一些不用动脑的小谎言,比较复杂的只能顾长安来。
晚饭过后,顾长安坐在水盆前,咬破手指滴一滴血到盆里,清水变成诡异的血红,黑鱼剧烈翻腾了几下,嘴里吐出一颗玻璃球。
那就是谎言。
顾长安迅速抓住玻璃球塞入特制的瓶子里,他摁上木塞,把瓶子搁在床头的黑匣子里面,眉间有几分疲态。
“这鱼你看着办。”
吴大病想了想说:“烧汤吧,给你喝,对身体好。”
顾长安孩子气的蹙眉头:“我不要喝。”
吴大病便不再多言。
顾长安拿出白天交给吴大病的瓶子,扒出木塞听里面的谎言。
“怎么可能啊,往楼下扔垃圾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我平时都是带下去扔到垃圾桶里,不知道,我下午在家睡觉来着。”
这个谎言涉及到高空抛物砸伤人,才没有被顾长安扔回河里。
吴大病没把事情办成。
顾长安阖着眼皮窝在摇椅里,若有所思。
吴大病端坐着,不出声打扰。
片刻后,顾长安带着谎言瓶子出,前去当事人所在的小区,吴大病没留下来看家,也跟着去了。
夜风里裹着寒气。
顾长安头皮疼,他把外套拉链拉到头,扣上棒球帽:“你在这里等着,我半小时后给你电话。”
话落,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小区老旧,路灯昏黄。
顾长安没有瞎转,他沿着广场舞的声音去广场,跟大爷大妈们打听了些事,又去物业那跑了一趟,想好对策后就原路返回,叫上吴大病直奔29栋楼。
那户人家在七楼,没有电梯,需要一层层爬上去。
顾长安的面色难看。
吴大病把背对着他:“长安,你上来,我背你。”
顾长安说不用,结果到五楼时,他就气喘吁吁。
吴大病提心吊胆的站在下面,手臂张开,怕他摔下楼梯。
顾长安抓着扶手爬到七楼,后心被汗水打湿,他半蹲着喘气,嘴唇青:“去……去敲门。”
吴大病敲了,里面传出声音,问是谁啊?
他按照顾长安教的,不说话。
十秒左右,门打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探出头。
顾长安抬头,帽沿下的阴影不见,露出好看的眉眼,灯光下的他有种柔弱的美感,人畜无害。
年轻女人的警惕心瞬间降到最低。
顾长安勾唇:“女士,外面的人不应声,贸然开门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年轻女人心里小鹿乱撞,她把碎别到耳后,红着脸说:“我……我平时会问……”
顾长安说:“上周二是你往楼下扔的垃圾。”
年轻女人心里的小鹿立马嗝屁:“你胡说八道!”
顾长安看着她说:“我看见了。”
年轻女人快速关门,一只手伸进来按住门框,门关不上了,她的神色慌乱:“你们想干什么?”
吴大病阻止女人关门。
顾长安不快不慢道:“我就住在你对面,那天我在阳台晒太阳,目睹了你扔下垃圾,砸伤小孩的过程。”
年轻女人心里尖叫,不可能!真要是看见了,怎么不揭?
顾长安说:“家里有急事要处理,我今天才过来,没想到你没有站出来承担责任。”
年轻女人半信半疑,那天她丟完垃圾就回客厅了,没注意对面,不确定这人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顾长安噼里啪啦道:“女士,高空坠物是十大不文明行为之一,不但不道德,还很危险,会引许多安全隐患,你砸伤人,已经属于侵权行为,构成犯罪。”
年轻女人的脸色煞白。
顾长安对着女人上下一扫:“我问过了,小孩没有生命危险,医药费一共三千多,你脖子上的项链值大几千到一万,身上的裙子几百,左手的串珠一千以上,这笔医药费对你来说不算什么。”
年轻女人吸口气。
这人能说会道,眼睛还毒,一点都不像他外表那样脆弱!
“如果你死不承认,我会采取法律的手段跟你慢慢耗。”顾长安微笑,继续一本正经的胡扯,“忘了说,我是一名律师。”
年轻女人先是害怕,之后是轻蔑,律师又怎么样,监控没拍到,物业排查过了,也没查出来,大不了整栋楼一起承担。
她一脸冤枉:“不管你信不信,垃圾不是我扔的。”
顾长安直视女人的眼睛,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温度:“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年轻女人回想青年走时的阴冷目光,像是被毒蛇盯上,浑身冷,她越想越恐惧,受不了的追下楼。
“等……等等!”
随着女人自,谎言被揭穿的那一刻,瓶子里的玻璃球碎裂,化成一股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轻飘飘的瓶子变得有点重。
顾长安晃动瓶子,里面隐隐有痛苦的嘶吼声,他屈指弹一下瓶身,搞定一个。
吴大病全程木然。
顾长安伸懒腰:“在你心里,我是天底下最虚伪的大骗子吧?”
吴大病摇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顾长安啧道:“真是个傻孩子。”
吴大病憨憨的笑。
顾家老宅的地底下另有乾坤。
深更半夜,顾长安打开书房的机关,带上装着能量的瓶子,拿着烛台进入密道。
当晚立春满面春风的上门,说镇上来了个外地人,是个男的,帅到炸裂。
完了还强调一遍,真的很帅。
顾长安:“所以?”
立春神秘兮兮:“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顾长安睨她:“关我屁事。”
立春跳到椅子上盘腿坐下来,手一撑下巴,整套动作流畅且利索,像个皮猴子。
“就在你屋后那座山上的小庙里。”
顾长安蓦地撩了下眼皮。
正常人谁会放着舒适干净的旅馆不住,跑到深山老林的庙里去?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问题?
顾长安捏着杯口:“我记得那庙里的最后一个和尚一年前走了,现在成了个破破烂烂的摆设,平时没人进去。”
“对啊。”立春母性泛滥的说,“我一想到那么帅的男人要在那么破那么脏的庙里睡觉,我这个心哟……”
顾长安说:“立大姐,你捂的位置偏下了,需要往上移两寸。”
立春撸起两边的袖子:“什么大姐,我明明比你小!”
顾长安轻嗤:“你高兴就好。”
“……”
立春撑起上半身,把圆脑袋凑到顾长安面前:“是不是很好奇?”
顾长安慢悠悠抿茶:“并不。”
立春切了声:“我告诉你,那个大帅比一来,你镇草的地位不保。”
镇草?顾长安的面部一抽,爱谁谁。
立春翻出手机上的照片,顾长安的余光扫过,他猜测的没错,就是他白天碰见的那个人。
同样的衣着,却是不同的神态,那张令人记忆深刻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透着高高在上的冰寒与冷傲。
另一张照片里的男人唇边挂着笑,显得很是平易近人,跟顾长安接触的一样。
笑跟不笑判若两人。
顾长安眯了眯眼,对方来这座小镇的目的是什么?
配合他的演出是一时兴起,技痒难耐,忍不住想演一把,又或是看出他在瞎几巴乱说,心怀正义看不过去,故意耍他玩儿?
还是另有原因?
可惜顾长安不会看向算卦,全程胡扯,不然也能看出个一二。
立春花痴的笑:“他的眼睛好苏,像是会说话,里面有很多感情,看谁都仿佛在看情人。”
顾长安啧啧:“你该配个眼镜了。”
立春哎哟:“长安,你嫉妒了哦。”
顾长安斜眼:“我脑子被驴踢残了?”
“没事儿的,我理解,嫉妒也是人之常情啦。”立春一副实事求是的样子,“人长得就是比你好看嘛,传说中的眉目如画,颠倒众生。”
顾长安起了层鸡皮疙瘩。
“春啊,你不觉得一个男的长得太美,本身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不啊,我看你看习惯了。”
“……”
“我初步打听了一下,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包括姓名。”立春把手机搁桌上,“看起来很神秘啊,怎么样,要不要我再费点儿心?”
顾长安的态度冷漠:“我对他没兴趣。”
立春瞪眼:“真的假的?美人不是都跟美人做朋友吗?”
顾长安往门外喊:“大病,送客。”
话落,吴大病端着鱼汤进来了。
顾长安闻着那个味儿就犯恶心,他抗拒的偏开身子,没有想来一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