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套路第五(1 / 2)

天心月未入群芳谷前,也曾是个柔软的小姑娘。虽然她已记不大清楚那时的自己,但好歹还有那么点印象。

她被人牙子拐走,与家人走失,似乎是生在元宵灯节里,她吵着要最大最亮的那盏牡丹灯,央着家人为她去取。家人拗不过她,嘱咐她等在原地。可是她一转头又被别的新鲜事物给勾走了,吵吵闹闹脾气又不好,这么轻易的被人牙子给套住,最后还因为这身敲不碎的硬骨头,被卖进群芳谷里去。

群芳谷是个什么地方?江湖传言是自蝙蝠岛后人间最大的销金窟——这是对客人而言,对被养在群芳谷里的这群女孩来说,这地方比炼狱更可怖。

群芳谷是个求死都不得的地方,再硬的骨头也能在这里给你敲碎了磨成粉。

天心月的骨头碎了,一颗心似是在盐堆里滚过。她变得没什么不敢做的、也变得对疼痛而麻木。

针扎在心口上算是疼吗?

被梦魇折磨安不下神来算是痛吗?

天心月都不觉得,她觉得都可以忍。

所以她轻描淡写说出了这样的话,不是为了同西门吹雪赌气,而是她真的不在意。

只要最后能从西门吹雪手里得到她想要的,哪怕夜夜无法安眠,又算得了什么?

天心月低垂着眉眼,浅浅地笑。

西门吹雪瞧着她,敲在桌面上的食指止了了一瞬。他的手对于一名剑客而言着实太好看了些,不仅修长白皙,且无半点伤痕瑕疵,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在执着一柄连廻光都忌惮着的剑。

西门吹雪从桌上收了手,白色的外褂披在他的肩上。他起身,对天心月道:“我救不了求死之人。”

天心月闻言,眼睫微抖,她轻声的说:“我想活的。”

“我很想活着。”

西门吹雪迈出房门的步伐顿了一瞬,他回头看了天心月一眼。倚在床边的少女垂着眼帘,瞧起来比三月枝头初绽的白梅花瓣还要柔弱。甚至无需你去触碰,单单倒春寒落下的雪,就似能压垮她的花蕊瓣尖。

但即使被雪埋没了,只需有一丝光从雾霭中透出,照在雪上。雪融化了,那花便能颤颤微微地又舒张开来。

它本就是能在冬日里存活的。

西门吹雪自遇到天心月起,算算也有了些时日。直到今天,他才觉得自己从她的嘴里得到了一句真话。

她确实不想死,她比谁都想活。这样强烈的、激烈的意志,即使说得再轻,西门吹雪也能感受到。

他顿了一瞬,回头又看了一眼天心月。

天心月听见他说:“那就好好活着。”

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构成简单,住下不过三日,天心月便摸了个透。这庄子里除了必要的洒扫侍女外,竟连护院都没有几个,她唯一见到的侍从与其说是护院,倒不如说是花匠,顺便帮着侍女们做些她们做不来的活计。

唯二能在西门吹雪面前能被记住的侍从,也就只有他的老管家和老管家的孙女婉如。

天心月倚在药庐外的藤椅上,此时尚是春日,她的腿上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由雪白的兔毛织成的毯子。天心月瞧着万梅山庄以素色为尊的装饰,问了婉如一句:“西门先生喜欢素色吗?”

穿着嫩青色、像是杨柳枝条一样朝气蓬勃的可爱女孩闻言,停了原本的动作,转而向天心月看来。婉如说:“不知道唉,反正从我记事起,庄主就一直穿白色了,应该是喜欢的吧?”

她想了想:“他爱干净。”

天心月闻言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虽然指甲上因为中毒的缘由泛着点青白,但指缝里连最小的微尘也无,手指光洁无瑕,当得上一句指若柔胰。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算是爱干净,虽然她不喜欢素色的衣裳,喜欢色彩鲜艳的,但忍过这段时间也算不上问题。

她正想着,婉如瞧见了,却误解了什么。

她的眼里露出了狭促的光,噙着笑意对天心月说:“凤姑娘什么都不用担心,你这样好看,就算如今病了,也是最好看的病人。所以就算凤姑娘穿红戴绿,也一定是最好看的红和绿。”

天心月差点被婉如这样的话给逗笑,她看着这样年轻又鲜活的女孩,自己仿佛也单纯清澈了起来。她对婉如说:“我哪里就能穿什么都好了,你还小,不知道,女人的样貌呀足有五分,是可以靠着后天打扮来的。”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朝婉如招了招手,婉如不解的放下了扇子,来到了她的身边,坐在她身旁的藤椅上。婉如不知天心月有什么吩咐,刚想要问,便见天心月温婉的问她:“婉如姑娘,我可以为你梳一次吗?”

婉如有些紧张:“这,这怎么好,你是庄主的客人。”

天心月道:“我只是个求医的乞者罢了。”

她说着,婉如没有抗拒的意思,便伸手摘了她原本的髻,用手替她重新编起了。婉如的头生的很好,即使没有梳子,也华顺的很,天心月只消用手指,便为她梳了新的。

这髻比起她先前惯爱梳的双环髻没有太大的变化,天心月只是替她挽起了原本过多垂下的长,露出了她白皙的脖颈。而那些头则被细细的编起于后,轻巧了连起了双环,天心月取了她原本间的珍珠,坠了一二于其上,方才算是停了手。

她说:“你看看,喜欢吗?”

婉如正是爱色的年纪,听了话,便去了屋子里好照一照镜子。天心月为她编得头并不复杂,却将她十六岁的年纪越显露了起来,她看起来似乎更美了些,有了些女人方才拥有的韵味,可梳着的双环髻又是这般的可爱清丽,不曾堕了一分少女青春。

婉如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只是微微调整了原本便很合适她的型,竟真的又美上了一二分。到了这时候,婉如是信了天心月的话了。

她有些纠结的走了回去,瞧着天心月问:“那,那这样算不算骗人呀。”

天心月散着,面上未施粉黛。她细声细语:“当然不算,这难道不是你吗?”她的眼神温温柔柔,令婉如想起夜色中最柔软的那抹月色,“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将你原本的样子显露出来罢了。”

婉如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她喜欢漂亮的,当然也喜欢自己更漂亮一些。

她瞧着面色素然的天心月,不由一时瞧呆了。婉如道:“凤姑娘,你病着都这么好看,如果你没有病着,又穿着最好的衣裳,梳着最好看的,是得有多好看呀。”

天心月闻言,竟然真得食指抵唇想了想,她瞧着婉如弯了眼,半正经着说:“大概就是,很好看很好看吧。”

婉如扑哧一声被她逗笑了。

她去瞧一旁药炉——西门吹雪已经开始调整廻光的药方,试着救治天心月——见药也差不多煎好了,便取了给天心月来,请她喝药。天心月接过,有些烫,便先搁在了一旁。婉如见状,连忙道:“你可不能嫌弃苦呀,良药苦口,药不能不喝的。”

天心月说:“我不是——”

她话说了一半,见西门吹雪向此方走来。他还是穿着白衣,配着一把乌黑的剑,行走于碧水蓝天之间,以黑白二色辟出了一条谁也无法忽视的道来。

他原本只是路过,却应婉如唤了一声,而向此处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正好撞上了天心月的视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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