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楼来得不少次了,这里的小厮认识徐杰的也不少,所以正当徐杰与种师道玩笑正欢的时候,解冰从楼上下来了。
这两日摘星楼基本属于休息状态,并非是没有客人上门,而是听不到乐音,更没有女子伺候,国殇之时,纸醉金迷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解冰也就不会客了。
解冰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徐杰会到摘星楼来,听得小厮来报,解冰一身居家服饰就下楼来了,连梳妆打扮都没有,大概是怕待得一番梳妆之后,徐杰就已经走了。
“徐公子,你莫不是不待见奴家?”解冰的话语带笑,大仇得报,兴许这个女子的内心真的轻松了许多。
徐杰看着解冰由远而近走了过来,不施粉黛,当真有些赏心悦目,酒意正浓,抬手一招:“来,来陪爷喝几杯。”
这大概是徐杰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解冰,话语有些轻佻,这汴京城里敢这样无礼对待解冰的,徐杰大概是头一号。
徐杰这一句轻佻无礼的话语,自然引来左右不少人侧目,连带左右小厮都有些惊讶。
“这是哪位?好生无礼。”
“少言少言,此人想来出身高门,方才敢如此纨绔,莫要出言生事。”
左右的这些话语轻微非常,却也能听到徐杰耳中,酒意正浓的徐杰,心中不禁在想,徐杰徐文远的名字,在这汴京里当是诺大的名头,却还真无几人识得自己的模样,这一点连徐杰自己都没有想到。
徐杰大概以为自己名士风范,如今又是从龙红人,出场就应该自带一股光环,人人敬仰有加。大概是个什么场景呢?应该是如吴伯言在西湖望湖楼那般的场景。
解冰听得徐杰轻佻之语,不怒反笑,笑得格外开心,几步已经走到徐杰身边,说道:“爷,奴家伺候您饮酒。”
徐杰闻言也是大笑,让了让身形,示意解冰落座。兴许徐杰真的在放浪形骸了,有一种压抑好似陡然全部释放了一般。京城的这段岁月算是真的告一段落,一直压在徐杰心头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如劫后余生,如大战得生归来。此时,好像合该是放浪形骸的时候了。
种师道倒是不去看解冰,只是种师道身后的秦伍,双眼好似挪不开了一般。
解冰落座,先给徐杰斟酒,然后自己也斟上了一满杯,抬杯:“爷,喝酒。”
解冰实在是配合,当真叫“爷”,这大概也是解冰这一辈子第一次如此称呼一个男人。
徐杰一饮而尽,似乎感觉通体舒畅,笑道:“美酒还是要配美人,种师道,我此时才知道,与你喝酒是当真无趣。”
种师道嘴角一撇:“原道你徐文远是个这般的人。”
徐杰指了指种师道:“你看看,说出这般话语,你说你是不是无趣得紧。人生在世,合该逍遥,男儿大丈夫,赴死可,逍遥亦可。若是人生只剩下赴死决心,那还有何意义?”
种师道想了想,说道:“文远,你又在跟我说什么人生意义了。你以往与我说过的话语,我在大漠之中认真想过,却是做不来。”
解冰又斟了一杯,徐杰拿起来就喝,口中咿咿呀呀有唱腔:“榆木……那个疙瘩呀……”
种师道不答,自顾自的也饮。
还有左右许多人的目瞪口呆,解大家,对的,那就是解大家,高高在上的解大家。
那真的是解大家?
解大家双眼有些朦胧,泛起一些水汽,也让双眼看起来格外明亮,看着徐杰,依旧给徐杰斟酒。
徐杰转头与解冰说道:“我准备在杭州开个天下第一名楼,诚邀解大家往江南去,不知解大家可愿意?”
解冰有些诧异,还在消化着徐杰话语的意思。
一旁的种师道眉目一皱:“文远,你这不是玩笑啊?你还真要开青楼?”
“开,为何不开,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我开青楼你守门,温柔乡是英雄冢。”徐杰摇头晃脑,一杯下肚。
却也让解冰笑得前仰后合:“徐公子,徐大爷,您这念的可是诗?可笑煞个人了,可别毁了你一世的才名。要是叫旁人听得您徐文远写了一这般的诗,大牙都要笑掉。”
徐杰前两句是念给自己听的,后两句是念给种师道听的,兴许真想种师道能有个温柔乡,种师道大概比谁都需要一个温柔乡。这大概比叫种师道从容赴死都难。
徐文远大名一出,二楼之内,犹如时间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定格在转头来看的那个状态之中。
喝酒的声音没有了,招呼的声音没有了,甚至连筷子与碗碟的声音也没有了。
片刻之后,所有人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看,又假装没有事情生过,假装一切如常。兴许有人想上前来拜见,此时脑中正在想着借口由头,是同乡,还是能攀附什么关系。真要上前拜见,必然不能突兀,一定要留一个好印象。
徐杰转头问道:“解大家这是同意了?”
解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奴家一直想去江南看看,此番就随徐公子走一趟江南。”
解冰是教坊司的人,解冰要走,教坊司自然是点头同意。这一点对于徐杰来说就不算事了。若是其他名楼花魁,那还真要拿大笔的银钱去赎。或者换个人想带解冰走,出得起大笔的银钱还带不走。
徐杰已然连饮几杯下肚,这一回徐杰大概是真喝得有点多了,开口:“取琴来!”
解冰闻言一惊,连忙低声道:“徐公子慎重,此时怕是不适合这般,平常人都不敢乱来,徐公子身为朝廷命官,更要注重几分。”
解冰是好心,皇帝刚刚驾崩,朝廷命官在青楼里抚琴开怀,这可犯了大忌讳。
不料徐杰还是开口一语:“取琴来!”
解冰知道徐杰喝得有些多了,可不敢让徐杰做这傻事,又道:“徐公子,我的徐都督,楼里没有琴。”
徐杰好似有些生气了,问道:“可是要爷自己去寻?”
解冰看得徐杰模样,拗不过,一脸担心慢慢起身,左右看了看伺候在旁的小厮,犹犹豫豫。
“快些!”徐杰口气已然不好。
解冰对这一个小厮点点头。小厮飞快往楼上而去,搬下来一张琴。
琴已然到了徐杰面前,徐杰又饮一杯,双手抚琴,口中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曲《定风波》唱罢,徐杰再饮一杯,起身:“酒醒了,走!”
种师道还在听徐杰唱曲,见得徐杰转头就走,连忙起身而去。
解冰起身开着徐杰的背影,看着徐杰从楼梯而下,转身,轻轻摸了一下徐杰刚刚扶过的琴弦。
还有左右之人,仿佛大气一松,也有人口中默念:“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徐文远,才高有八斗啊!”
“不服不行,不服不行……”
徐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不时转头看着种师道笑,笑得种师道莫名其妙,口中一语:“文远,你莫不是傻了?”
“我看你比我傻。”徐杰依旧在笑,似乎当真开怀。
“我可不傻。”种师道答得认真,兴许种师道对什么事情都是这般认认真真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