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摇头道:“李覃就是不知道!他答不上来,只能推说大周天子残暴,纵然有百万雄兵,也不足道哉!”
徐铉忍不住痛骂,“真是好大的口气,一张嘴百万雄兵都不算什么了,是不是靠着他的上下嘴皮子,就能北定中原了?”徐铉的声音越来越高,他用手敲着桌子,气哼哼道:“我没说他什么好话,本来天子想让他担任御史的,被我这么一闹,只是赐给了三百亩田,让他暂时在江南安家。”
韩熙载略微愣了一下,他默默道:“三百亩,也不算多。”
徐铉摇头,“可也不少啊,江南的田本就不多,这几年天子陆续赏赐土地,给孔家,给僧人,又给这些南渡的士人,怕是有几十万亩,金陵周围,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了。”
“这些田,都不用缴纳田赋吧?”韩熙载随口问了一句。
徐铉痛苦摇头,“江南虽然富庶,可每年要用巨资养兵,要对外作战,还要养这些人,国库早就入不敷出了,现在只能靠着向大户借贷度日,国势艰难,外强中干罢了!”徐铉探身,“韩相公,你的那篇奏疏副本我看了,说句心里话,我是真的五体投地。韩相公所言,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韩熙载摇了摇头,“徐兄,身为臣子,是辅佐天子,进谏忠言。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天子不用,必是臣子之言有不对的地方,我这些日子都在闭门思过。”
徐铉瞧了瞧韩熙载,若有所思道:“韩相公,我听得出来,你的话里,其实还有些不满之意。其实天子圣明,如何不知你是一心谋国。奈何有些事情做得,有些事情做不得。”
徐铉起身,负手而立,“江南世家根深蒂固,断然不能学中原,如果同样清丈田亩,立刻就会天下大乱,为了安抚士人之心,陛下不得不忍痛处置老兄,你可千万不要怨恨陛下。”
韩熙载吸了口气,他听出来了,徐铉这是带着上命来的!
“徐兄,我怎么敢埋怨天子,只不过不清丈田亩,哪来的财赋可以供应国库开支啊?我实在是忧心这个!”
徐铉点头,“我也有此担心,不过天子睿智,已经想出了绝妙的办法。”
“计将安出?”
“是这样的,以江南为例,自古以来,就盛产丝绸,安史之乱以后,路上丝路断绝,海上商船往来,越绵密。在江南,一匹丝绸不过几贯钱,若是运到大食、波斯等地,就值十几贯,几十贯!陛下说了,一亩桑田的产出,是一亩农田的两倍。如果多种桑树,多产丝绸,必然能够增加国库收入,弥补亏空。这就是穷则思变的道理!”
“那农田都种了桑树,老百姓吃什么?”
“从外面想办法!”徐铉道:“天子已经准备对荆湖用兵,只要能吞了荆湖,再沿江而上,攻入巴蜀,粮食就不缺了!”
韩熙载眉头紧皱,对这个天才的想法,他没有半点欣慰,相反,只剩下强烈的怀疑,能行得通吗?
要攻打荆湖,攻打巴蜀,大周几十万雄兵,会坐视不理吗?
以江南的兵力,能有必胜的把握吗?
而且就算像李弘冀设想的这样,顺利把这些地方拿下来,有了粮食,那粮价怎么办?桑田比农田产出多,可老百姓不能吃桑叶活着,还是要粮食,若粮食提高两倍,甚至更多,老百姓岂不是吃大亏了!
韩熙载的脑筋快速转动,他骤然明白过来。
大周和南唐,都面临着富国强兵的问题。大周选择了一条看起来很艰难的道路,从土地下手,落实均田,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士绅一体纳粮……而李弘冀呢,他没有胆子对士绅下手,所以他想走一条捷径。
只是自古以来,捷径是那么好走的吗?
徐铉的确是带着皇命来的,他见韩熙载陷入思索,就探身道:“韩相公,当初你谏言先帝,废皇太弟,立皇太子,陛下是念着你的功劳的。你的才能人尽皆知,有目共睹。陛下的意思,是让你负责推行种植桑田,帮着朝廷理财,陛下说了,他视你为股肱之臣,当今世道,郭荣虎视眈眈,我们江南若是错走一步,就要国破家亡,君臣真应该和衷共济,一雪前耻才是!”
徐铉咬牙切齿,“我忘不了当初叶华拿酒灌我的耻辱,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韩熙载在心中暗暗感叹,怕是这第一步就走错了!
他仰起头,“徐兄能来告知这些,我感激不尽,请徐兄放心,我会遵照旨意,为陛下尽心尽力的……只不过,小女年纪也不小了,下个月就要成婚,我打算在家里休息一个月,把婚事操持完,顺便也避一避风头,然后再主持改种桑田的事情,徐兄意下如何?”
徐铉想了想,笑道:“的确不宜操之过急,这样很好!”
韩熙载亲自把徐铉送走,他回到了书房,略微沉吟一下,立刻把心腹家丁叫来,吩咐道:“你去把扶摇子请来,我要让他帮忙算算,婚礼的吉日良辰。”
家丁答应,快步离开。
韩熙载沉吟了一下,喃喃道:“江南宦游,泡影一场,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回归故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