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执意要走,令章元应和林廷选心头无比恼火,关于沈溪所言把盐引已经悉数卖出之事,他们只字不信。
督抚衙门被他们严密监控,驿馆里也有自己人,里面生什么事他们一清二楚,今天何曾有人来买过大单盐引?
沈溪明显是要把盐引带去福州城,再在福州城售,到那个时候,经营广东之地海盐生意的就不再以粤地的盐商为主,而是之前早就想加入到广东盐引买卖中的江赣、浙地、闽地的商贾。
章元应和林廷选对视一眼,最后由林廷选上前说道:“沈中丞,广东地方尚且有许多事务等您处置,不妨等处置结束之后再行离去。”
沈溪笑道:“督抚衙门并不能管辖地方具体政务,本官职责在于剿灭沿海匪寇,如今盐引已售出,本官要从三省沿海之地募集兵马筹备平寇事宜,广东地方事务可就要劳烦诸位多多费心了。”
章元应有些恼火道:“沈督抚既说盐引已售出,为何不见盐商到盐场提盐?”
沈溪怔了怔,道:“章藩台应该问的不是本官,而是盐场和买盐引的商贾。”
“百姓买盐,到如今盐场尚且未放盐,本官想来,就算是盐商买了盐引回去,也不会到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下辖各处盐场提盐。至于盐商将盐引买回去是准备囤积,又或者是去别处提盐,本官不想多过问。”
沈溪摆明有恃无恐,就是不跟章元应和林廷选商量。
你们压着盐场的盐不放,现在知道我有盐了,马上来跟我讲和,那我这么多日子的辛苦酬劳,谁来给报销?
林廷选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沈中丞,这广东盐课提举司和海北盐课提举司的盐引,所提只能是广东地面盐场的盐,这是定规,如何能提领别处的盐?”
沈溪冷冷一笑:“林臬台既要如此说,那本官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头两年,有盐商以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旧盐引十七万引免追盐课,每引纳补税银五分,从各盐场提余盐,陛下恩准。”
“此制度一开,两淮、河东等各处盐场皆都仿效。别处可以,本官为何不能用广东盐课提举司的盐引,去提福建、浙江等地盐场的余盐?”
“你!”
林廷选瞪着沈溪,这会儿他已是怒火攻心。
沈溪说的事,在弘治十三年生。
有不法盐商,通过与寿宁侯张鹤龄勾结,提出用长芦的十七万旧引提各盐场的“余盐”,所谓“余盐”,就是在每年各盐场盐引配额的“正盐”之外的部分。张鹤龄跟弘治皇帝奏报后,弘治皇帝欣然采纳,朝廷从这笔生意中赚取了六万余两银子。
从那之后,旧盐引配额提“余盐”的制度便大开,因国库缺钱,弘治皇帝默许了这种破坏盐法制度方式的存在,朝中不少人对此颇有非议,但这些正直之臣以言官居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下面非议再多,此例在有皇帝默许的情况下从未中断。
此事在《孝宗实录》中多次提及,后世对此也有诸多争议。就当时而言,连户部尚书佀钟等人俱都联名反对,但无可否认,这是化解大明朝国库紧张的一种便宜之策,弘治皇帝在这点上并非是偏听听信外戚张氏兄弟等奸臣建议,只是用了一个非正常手段为国库积攒银子。
而这条不成文的陋习,却为沈溪用广东盐引提别处盐场的余盐,甚至是跟佛郎机人买大批海盐创造了政策依据。
就算广东地方将此事告上朝廷,弘治皇帝照样不会理睬,因为这条制度本身就是弘治皇帝自己定下的,不会扇自己的脸。
沈溪脸色转而变得阴冷,拱手道:“诸位,本官虽然暂时兼盐课提举的差事,负责买卖今年的盐引,但既然今年广东盐场受灾严重,提不出盐来,本官也不勉强。本官会酌情考虑从福建和浙江等地提余盐,待提出余盐后,每大引盐贴补四钱银子的课税,如数返还与广东承宣布政使司,其余之数尽皆上缴朝廷。诸位,请回吧!”
“沈大人不可啊!”
“沈大人,您可不能罔顾我们广东各大盐场的利益啊!”
“沈大人请三思!”
驿馆大堂内顿起喧哗之声。
沈溪这一走,等于是断了广东两大盐课提举司下辖数十个盐场、十余万盐工一年的生计,地方官府可补不上这么大的亏空。到头来,广东各级衙门都要因此遭难,别说是俸禄不出来,连官位都会不保。
所以,这会儿几乎每个官员,都一脸急切地涌了上来,纷纷劝说沈溪留下。
章元应和林廷选就算之前再嚣张,这会儿气得浑身都在抖,依然无可奈何。本以为沈溪不过是个十几岁胎毛都未褪尽的小后生,不足为惧,谁知道却被沈溪耍得团团转。
形势变化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突然杀出一群有便宜通商权的佛郎机人,而佛郎机人在南洋有自己的盐场,能拿出盐来跟大明做茶叶交易。
就算无佛郎机人,沈溪也可以援引旧例,用广东的盐引去别处盐场提取余盐,令广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州府县衙以及盐场的如意算盘落空。
沈溪正要回后堂,被章元应给拦了下来,沈溪怒喝:“章藩台这是作什么?难道要强留本官?”
章元应看到周围都是佩刀的士兵,知道这会儿沈溪已经控制住了兵权,跟沈溪动粗那是自取其辱。他赶紧摇头解释:“沈督抚,您说已将盐引卖与他人,却不知是卖与何人,让外面的士绅和商贾,高价买回来,总该可以吧?”
说了半天,总算回到正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