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操作则是另一回事。
沈溪是答应了谢迁,但内心却颇不以为然。
文人非常看重自己的名声,将其当作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但沈溪却没有这种文人的迂腐。
虽然他也很注意维护自己的好名声,但跟切身利益相比,名声就属于“身外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得以一个唯物主义者的心态看待历史和当下生的事情,当然这不代表他为了斗倒刘瑾可以不顾一切。
送走谢迁,沈溪心里有些不爽,谢迁的顽固让他感到自己在朝中推行基本国策阻力巨大。
但有一点他很安心,那就是朱厚照对他的信任。有了皇帝的支持,自己做事更有底气了……这已经是朱厚照掌权的时代,甚至刘瑾也是朱厚照一手捧起来的,轻易就可以将之从天上打落凡间,这正是阉党专权比权臣当政更好控制的原因。
阉党再怎么闹腾,都是皇帝赐予的权力,没有宦官最后能逆袭当上皇帝,历史上改朝换代多以权臣噬主和农民战争为主要方式,外寇入主中原始终是少数,其中又以权臣改朝换代为华夏历史主流,春秋、战国、南北朝和五代十国时屡见不鲜。
沈溪心道:“若非刘瑾损害我的利益,我倒是可以容忍他在朝中多掌权几年,不会跟他争一时长短,等他自然倒台便可。但既然你刘瑾先惹到我头上,那就别怪我跟你唱对台戏,如此一来,你能否跟历史上一样掌权三年多,就要看你过不过得了我这一关了。”
就在沈溪思考问题时,谢韵儿走出来打量一圈,问道:“相公,阁老已经离府了?君儿妹妹还想出来送些东西让老人家捎过去呢。”
沈溪笑了笑,道:“不必,阁老这次前来所说并非私事,无法强留。让君儿放心,谢府那边没什么事情,这次我回来后,沈、谢两家关系只会更好,而且我能保证两家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谢韵儿点头:“相公,您这次回来,已经做到了兵部尚书,相信没有谁敢得罪我们沈家。不过……”说到这里,她再次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小声问道,“您到底为何要烧自家的家宅呢?”
有些事,谢韵儿不得到明确的答案,始终有所牵挂。
因为沈溪此举太过匪夷所思,她想起那场火就一阵后怕。
沈溪道:“这次我回朝,最大的对手便是朝中宦官刘瑾,刘瑾如今是司礼监掌印,广结党羽,权势滔天,我若不先摆他一道,根本没机会与之抗衡。我回朝前,京师有很多传闻,说我已投靠阉党,之前那把火,不仅粉碎了谣言,还奠定我跟他分庭抗礼的基调,一举扭转颓势……”
“啊!?”谢韵儿没料到朝中形势如此错综复杂,毕竟只是妇道人家,对朝事不是很了解,听起来感觉惊心动魄,一时惊呼出声。
沈溪手搭在谢韵儿肩膀上,安慰道:“你别太担心,无论朝中格局如何变化,对我来说都不会有太大影响,家里可安保无恙……这件事你就此丢开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谢韵儿行礼:“是,相公。”
随后,沈溪进到内宅,见过家中妻儿,尤其是几个阔别一年多的萌妹子,自然要多多安抚好生亲近一下,只是因为他稍后还要回兵部衙门,只能先跟家里人吃顿饭,听几个妹子倾述下别后衷肠,稍解相思之苦,等晚上再带谢韵儿去谢府老宅向沈明钧夫妇请安。
这时代,孝道是文官立身之本,虽然沈溪对于沈明钧夫妇感情不像一般人那么深厚,但必要的礼数还是要尽到,以免落人口实。
就算沈溪只在家中停留一个多时辰,依然有一堆人闻讯赶来恭贺,比如同榜进士,他在翰林院、詹事府的同仁,以及闽粤、湖广、江西籍的朝官,主要是沈溪现在已官至兵部尚书,深得皇帝宠信,在朝中独树一帜,自然有人前来归附。
沈溪在后院得到消息,说是前院那边大批人过来送礼,这些人送来的礼物都很丰厚,有的是为祝贺他升官,有的则是庆贺他自西北平安归来……
总之什么理由都有,一时间沈溪大有自己如今已经是朝中仅次于刘瑾的权臣的感觉。
沈溪叹道:“真是彼一时此一时也,以前回京,少有人上门问候,没想到这次回来,有如此多人巴结和攀附。”
谢韵儿道:“相公加官进爵,这是大好事,这世间谁做了高官,不被人高看一眼?相公若不想收礼,只管让人退回去便是。”
沈溪摇头:“你不知,昨日面圣时陛下差遣我做一件大事,在这件事完成前,我跟阉党的斗争会持续下去,朝中一些人在不确定我跟刘瑾谁得胜的情况下,暗中送礼,那是一种策略,仅仅只是一点礼物就能换得对将来的保障,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谢恒奴问道:“那到底收不收下呢?”
沈溪看着谢恒奴,还有谢恒奴怀中抱着的女儿沈婷,微微一笑:“该收还是要收,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表现得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我必须要以一个权臣的姿态直面刘瑾,否则别人以为我这个兵部尚书好欺负!”
谢恒奴吐吐舌头,听过便罢,谢韵儿却有些担心:“收礼后,相公不怕被朝中之人非议?”
沈溪笑道:“他们爱非议就非议吧,这次我不但要收礼,还要高调收,收下礼物后我还不会归公,就摆在显眼的地方,谁弹劾我,我便对付谁,只有这样,朝中之人才知道我不好惹。”
见到身边女眷都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沈溪解释,“或许你们对此不太理解,我能跟你们说的就是我现在面对的敌人空前强大,我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有机会获胜……朝中对我非议太多,我只有先招一批人在身边摇旗呐喊,才能跟刘瑾斗下去。”
谢韵儿笑了笑,道:“相公不必解释,说了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相公要怎么做,妾身和妹妹们支持便是。”
……
……
当天下午,家中还在收礼时,沈溪到了兵部衙门。
此时兵部两位侍郎,左侍郎熊绣因被刘瑾午门廷杖,现在留在家中养伤,沈溪看来,熊绣身体上的创伤容易痊愈,但心理上的打击却难以愈合,基本上难以回朝履职了。
兵部右侍郎原本为从延绥巡抚任上回朝的文贵,但文贵回京途中感染风寒,沉疴不起,还乡养病,由南京兵部左侍郎何鉴转迁。
何鉴乃成化五年进士,初授宜兴知县,后入都察院担任御史,成化末弘治初历任河南知府、山东左参政和四川左、右布政使,弘治六年巡抚江南,兼理杭、嘉、湖三府税粮,复巡抚山东,后迁南京兵部右侍郎,今年六十四岁,比谢迁还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