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花厅,朱厚照坐在案桌后,显得很正式,听了王琼关于对西北地方缺粮情况的详细奏禀。
王琼说完后,朱厚照叹道:“没想到刘瑾贪赃枉法,居然把九边粮仓里的粮食全都调运至京师,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他就不怕地方出现饥荒?那时再把粮食运回去,如此繁琐,简直是把大明人力资源当儿戏。”
王琼听到朱厚照的话后,有些惊叹。
王琼心道:“旁人都道当今圣上年少无知,登基后不学无术,对于世情伦理皆不在意,未料才一句话,就如此有深意,外间对圣上的误读很深啊。”
朱厚照看着沈溪:“沈卿家,你如何看待此事?”
沈溪道:“以王中丞呈奏,西北地方如今出现粮荒,大可从京师调运一批过去。”
“那就是了。”
朱厚照道,“这件事王中丞没上呈吗?为何相关衙门到现在没付诸实施?”
王琼看了沈溪一眼,他知道有些事不是朱厚照所能决定,不希望沈溪把朝中一些矛盾在朱厚照面前公开。
沈溪虽然明知道是谢迁和张苑从中作梗,但还是选择了回避,道:“只是因阉党擅权时朝中贪腐严重,再加上中原之地出现灾荒,以至于京城府库粮食储备不足所致。”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沈溪这番话,同时想对策。
王琼见朱厚照和沈溪之间的对话,心有所悟。
虽然王琼在大明历史上是一等一的名臣,能力非同小可,但他现在尚未跻身朝廷核心层,见到朱厚照都是第一次,更不要说理解君臣相处之道了。
沈溪给了他一次很好的经历。
朱厚照道:“本来是可以自行筹措,但想来西北这几年战事不断,屯田收成又被调运京师,哪有那么多存粮?沈尚书,总归要有解决之法,你应该跟户部杨尚书多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能从旁处抽调一些粮食。”
沈溪摇头:“既然京师缺粮,那就算户部肯调拨,必然也会自旁处取用,导致出现亏空。”
王琼没想到沈溪居然会为户部开脱,他很想说,太仓内分明有的是粮食,你既然已带我来面圣陈情,为何不把实情说出?难道你沈尚书也眼睁睁看着西北军民饿毙?
朱厚照皱眉:“那当如何?难道看着西北军民吃不饱饭?这可还没到战时,若明年开春后出现缺粮的状况,又该如何?毕竟既定开战之日,尚未到下一次粮食收成时,届时缺粮的情况肯定更加严重。”
沈溪道:“回陛下的话,以微臣看来,暂时可从京城调拨粮食解燃眉之急,剩下的,只能从民间筹措。如今微臣身体已康复,年后这段时间,微臣将会在最短时间内筹措粮食,让西北军民可以吃饱饭。”
沈溪居然主动承揽为西北将士筹措军粮的重任。
这已经不是战时的事情,而是维持西北地方日常运转,等于说,西北这么多将士将不再由户部养活,而是沈溪负责筹措钱粮来养。
朱厚照对于这结果自然心满意足。
但朱厚照带着一丝担忧:“沈先生,边军将士吃不饱饭,这可是头等大事,如果筹措不到位,引兵变的话,可能会重蹈安化王谋逆覆辙。”
王琼忍不住好奇地打量沈溪,他没想过面圣的结果,却是沈溪主动把责任承揽下来,生怕对方会把一部分责任推给他。
要知道上级推下级的事情很多,王琼深知官场的水很深,不是说沈溪主动承揽,就一定是沈溪独自来解决问题的。
沈溪道:“请陛下放心,上元节前,京师内会有大批粮食运往西北,微臣可以在这里立下军令状。”
“好!”
朱厚照显得很振奋,“有沈先生在,感觉朝中有再大的难题也可以解决,有沈先生承诺,朕就放心了,今日难得王卿家到京师,朕准备中午在宫中……豹房赐宴,王卿家和沈先生跟朕一起饮宴吧。”
王琼听朱厚照赐宴,吓了一大跳,皇帝如此恩待他有些承受不起,当即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沈溪,沈溪笑着道:“陛下盛意拳拳,微臣感激不尽,王中丞不妨一起留下,饮宴后再回家如何?”
王琼听沈溪语气,好像也是主人家一样,这对君臣居然一起挽留他饮宴,王琼还没回答,朱厚照便一摆手:
“来人,准备酒食,眼看已过了正午,沈先生和王卿家想必已饿坏了,叫厨房上菜上快点儿。今日是除夕……对了,明日春节朕会在豹房赐宴,届时沈尚书和王卿家一起过来。”
王琼目瞪口呆中,沈溪笑着行礼:“恭敬不如领命。”
……
……
王琼入席后,头脑还有些懵,不明白眼前生了什么事。
面圣对他而言已算是极大的恩赐,现在又要跟皇帝一起吃饭,这可是臣子梦寐以求的待遇。毕竟这种宴席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宫廷赐食,而是跟皇帝坐下来,在不大的饭桌上同餐,朱厚照甚至会以友人的方式说话。
王琼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观都快要被眼前的景象颠覆。
沈溪倒很淡然,好像这并没有多了不起,王琼不明白为何朱厚照要留自己在豹房进食,沈溪对此倒是门清,心想:
“这小子是铁了心来年把草原平了,但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一定会被他礼重,以后怎么样不敢说,现在皇帝对王琼这个三边总制自然要报以好脸色,这小子虽然平时吃喝玩乐不靠谱,但在收买人心上还是有一套的。”
朱厚照笑看王琼,道:“王卿家,饭菜准备仓促,不是很丰盛,属于家常便饭,毕竟前线将士还在饿肚子,我们在这里大吃大喝也不合适,就当是便餐,朕顺带跟你闲话家常。”
王琼赶紧站起身行礼:“微臣当不起陛下如此礼遇。”
朱厚照也站起来,笑着道:“王卿家这是说得哪里话?虽然咱们是君臣,但不用如此拘束,你看沈尚书多随和?其实朕这个人很好说话,你大可不必拘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里就好了。”
王琼心里苦笑不已,如果能选择的话,他宁可不吃这顿饭,但他又知道这是一种荣幸,这种事甚至可以写进家谱,让子孙后代感受到他此时的风光。
不多时,酒菜上来,跟朱厚照所说一样,属于普通便餐,没有大鱼大肉,全是清蒸小炒,王琼看了眼不觉得有多奢侈,心里纳闷儿:“陛下如此平易近人,用膳也如此简单,为何跟外间传闻完全不同呢?”
王琼对于朱厚照的认知,完全来自民间风闻,并未感受过真实的朱厚照,因而无法下判断。
上齐六个菜后,朱厚照起身亲自为沈溪和王琼斟酒,沈溪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应该由臣等为您敬酒才是。”
朱厚照道:“沈先生见外了,您是朕的恩师,当年在东宫时朕承蒙您教导颇多,今日学生为先生敬酒,乃理所当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