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张懋,沈溪回府进了书房,刚坐下朱起便过来通禀:“老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沈溪不由皱眉,他清楚这会儿朱厚照还在睡觉,不可能派人来跟他说事,宫中最有可能来的是向他打探消息的人,比如张苑或者小拧子,也有可能是戴义、张永或者高凤。如今宫里得势的太监不少,正德“八虎”真正倒下的只有刘瑾,这些大太监各领一方,时不时就跑出来找存在感。
不过在沈溪这样级别的文臣面前,这些太监收敛多了,太监最大的优势是跟皇帝亲密,但现在明显朱厚照跟沈溪的关系更为亲近,那些太监明白朝中谁得宠,有话也不会去问豹房那些近侍,跟沈溪套近乎才是最佳选择。
沈溪大概猜想:“应该不是张苑和小拧子,他们常到我府上,若是这两位的话,朱起应该直接说是谁。”
沈溪道:“把人请到这里。”
朱起领命而去,过了没多久,在朱起引领下,一名着常服的老太监进入院子,沈溪已在书房门口恭候。
正如之前所料,来人不是豹房那边朱厚照的嫡系,而是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名头的高凤,当下张太后最信任的大太监。
沈溪上前见礼,高凤赶紧回礼:“沈大人实在是折杀咱家也,应该是咱家给你行礼才是……沈大人出城一趟辛苦,为大明沈大人真可谓鞠躬尽瘁。”
沈溪摇头苦笑,“怎么好像谁都知道本官出京是做什么……实在让人意外。”
随后沈溪请高凤进入书房,高凤不紧不慢,宾主分别坐下后,才慢悠悠说道:“是太后让咱家前来……听说沈大人回京,太后非常挂念,想当初先皇驾崩时,沈大人可是托孤重臣啊!”
沈溪心想:“孝宗薨时,我还在地方为官,哪里当得起托孤之臣?当时龙榻前耳提面命的不是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他们吗?”
不过沈溪没有反驳,拱手道:“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效劳,乃我等臣子之荣幸。”
高凤笑呵呵道:“谢阁老离京时,非常记挂沈大人……”
沈溪一听就知道高凤要拿谢迁临走时的交待来作由头,心道:“谢老儿不是屎盆子,简直是茅坑,谁想用就用!”
不过虽然虽知高凤只是找借口,沈溪还是领情道:“本官未曾料到,陛下会调谢阁老前往延绥,曾紧急上疏向陛下建言,将谢阁老留在京城,总领大局,可惜未被陛下采纳。”
高凤惊讶地问道:“沈大人曾上疏陛下挽留谢阁老?这……唉!看来朝中对沈大人误会太深,如果沈大人可以站出来解释一下,断不至于让人误会这一切乃是沈大人幕后推动……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陛下不愿挑明,臣子焉能自作主张?”说到这里,沈溪直言不讳:“请高公公言明来意,在下也好有所安排。”
高凤尴尬一笑:“是这样,太后顾念旧情,请沈大人往永寿宫一趟,跟太后见见面,说说话。”
即便沈溪已有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张太后会主动召见,暗忖:“张太后见谢老儿容易理解,召见我目的何在?”
沈溪站起来,拱手道:“如此大事,高公公怎么不早些说?耽搁这么长时间,这可让……本官如何是好?”
高凤笑道:“沈大人不必紧张,太后说了,不用太过着急,这会儿是午睡时间,晚些去见凤驾也不迟……太后会问沈大人一些出兵之事,现在宫里的贵人都很关心,陛下什么都没有交待,只能来问问沈大人您。”
沈溪这才重新坐下,正色道:“见到太后,本官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还请高公公赐教。”
本来沈溪可以不去,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能不去。
张太后养尊处优,与外界隔绝,看起来没什么地位,但其实身份特殊,毕竟孝宗一脉除了朱厚照外没有任何男丁,这将直接导致大明会在未来产生皇位风波,张太后虽然暂时退出历史大潮,但最终有一日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朱厚照始终没有子嗣。
高凤摇头:“咱家有什么好指教沈大人的?不过一介宫人,太后问的都是朝中要事,沈大人只管如实作答便可,咱家实在没什么好教导的……”
沈溪道:“高公公在朝多年,对宫中礼仪想必极为了解,恰好在下对此所知不多,若说错什么话,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个……”
高凤稍微迟疑一下,道,“太后想知道朝廷出兵细节,其他的不会过问……太后并不想后宫干政。对了,沈大人,您一定要帮太后,她一直希望陛下能留在京城,您最好能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摇头:“在下也想帮忙,可这不是在下能决定的事情。”
高凤叹道:“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咱们为人臣子,难道不能体谅一二?太后娘娘跟陛下……唉!”
说话间,高凤眼睛红了起来,随时都可能落泪。
沈溪心想:“高凤不愧是太后跟前第一红人,如今就连张苑和戴义等人都休想撼动你在太后跟前的地位,就在于你推己及人的态度,随时随地都能‘真情流露’,这可不是一般人拥有的本事。”
沈溪道:“在下当竭力劝谏陛下,不过出兵之日就在两天后,就算拼命阻止……高公公认为有用吗?恐怕陛下早已安排好朝事,一两日内就该公告天下,亦或许陛下不说乃是不想泄露军机,免得为鞑靼人所知……”
高凤眼巴巴地问道:“难道沈大人真的没办法阻止陛下御驾亲征?”
沈溪再次摇头:“很难。”
高凤无奈:“事在人为,太后娘娘也知不易,但怎么也得尝试下吧?另外,若陛下执意亲征,也不该把朝事荒弛,朝廷内外事务难道就没人出来承担?谢阁老去了三边,若是让司礼监执掌权柄,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沈溪遗憾地道:“在下没办法左右陛下决定,只能尽心劝解,见到太后在下也只能如此说,决定权终归在陛下身上,连当初制定国策,也是陛下兴之所至,在下不过是帮陛下执行罢了!”
高凤原以为自己能从沈溪这里套出话来,结果却现沈溪看似全面配合,但其实更多是敷衍,只不过手法十分巧妙,让他无可奈何。
……
……
半个时辰后,沈溪跟着高凤出了府门。
乘车前往紫禁城的路上,高凤依然苦口婆心让沈溪去劝说朱厚照改变心意。
沈溪坐在车厢里,整个人漫不经心,高凤的话他都能接茬,每句话也都显得情真意切,但就是不涉及实事,只要牵涉到劝谏朱厚照留京,沈溪就拿自己无法决定为由推搪,本身这句话也没问题,只是他故意贬低了自己对朱厚照决策的影响力。
二人自长安左门入宫,由午门前往永寿宫。
到了永寿宫门口,高凤进去通禀,见到张太后第一时间把见沈溪会面的情况说明,并跟沈溪间的对答逐一转告。
听完后张太后感叹:“沈卿家说的也有道理,皇儿毕竟是九五之尊,他打定主意谁能劝得回来?”
高凤急道:“太后娘娘,其实沈大人可以左右陛下的决定,毕竟没有沈大人,陛下两年前怎么也不会有平定草原这么大胆的设想……谁都知道鞑子不好惹,只因为沈大人前几次出征草原,都是以少胜多,杀得鞑子大败而逃,才使得陛下如此自信。”
张太后蹙眉:“高公公,难道你想说,如果沈卿家不在世的话,陛下就不会御驾亲征了吗?”
高凤忽然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了,竟隐含有暗示张太后除去沈溪的意思,心想,“可不是么,如果把沈之厚给杀了,陛下就不会冒着失败的风险御驾亲征,就算胡闹,也只是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断不至于威胁大明江山社稷。”
张太后见高凤未作答,轻叹口气:“高公公去准备一壶酒,哀家要为沈卿家践行。”
这下可把高凤难坏了,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愣在那儿不知该怎么接话,心中生出诸多疑惑。
“太后娘娘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突然说要为沈大人践行,难道是让我在酒水里下毒?沈大人喝下毒酒,若死在永寿宫,被陛下知道可不得了,说不定母子会当场翻脸,我会被太后交出来作为替罪羔羊……但若是慢性毒药呢?沈大人回去后再作,谁敢无端怀疑当今太后?”
张太后见高凤站在那儿不动弹,脸上神色急剧变化,当即蹙眉道:“高公公,你怎么还不去?”
高凤实在为难,吞吞吐吐地问道:“老奴……有些不太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您是说……一壶酒?”
“不是一壶酒是什么?”
张太后反问道,“哀家为沈卿家践行,希望他凯旋而归,这不是很正常么?这场战事说起来是皇儿御驾亲征,但其实战争胜败,全系于沈卿家一身。哀家这么做,其实是想告诉沈卿家,哀家信任他,就像先皇和皇儿信任他一样,力保大明江山安稳不失。”
高凤刚开始以为自己听明白了,但现在张太后把话说完,又糊涂了,心道:“为了大明社稷安定,最好让沈大人去死,太后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无论是否领会张太后的意思,高凤都恭敬退下,前去准备酒水,顺带派人告知沈溪,立即进殿拜见。
等沈溪进入永寿宫,现环境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唯有气氛显得冷寂肃穆了些,没有了以往那种和谐与融洽。
“沈卿家,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