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对榆溪河即将爆的战争,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没有人愿意为失败承担责任,这个时候,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正德皇帝自己,但朱厚照在下达“弃三军保一人”的命令后,便以生病为由不再接见朝臣。
这次倒不是朱厚照装病,而是他真的病倒了,而且病情还挺严重,身体孱弱且茶饭不思,跟之前谢迁的病况基本一样,主要都是因心病而起,同时也伴随有风寒,就算服下汤药也不见好转。
“陛下。”
小拧子从外面进来,到了朱厚照卧房内,平时这里只有丽妃可以常留,至于近侍太监则基本只有送膳送药的时候才能进来。
朱厚照仰躺在软枕上,闭着眼睛,整个人显得很虚弱,听到小拧子的声音后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轻声问道:“人都走了么?”
小拧子回道:“走了。”
“咳咳。”
朱厚照咳嗽两声,再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拧子看了看坐在床边低头不语的丽妃,这才回答:“估摸已快过五更天,天马上就要亮了。”
朱厚照摇头轻叹:“这么快又要天亮了?还没延绥的消息传回来是吗?唉!这一晚上不得安身,刚刚合眼却又好像有什么俗事缠绕,耿耿于怀,难以成眠。”
朱厚照并非没休息,而是他根本无法安心睡觉,一来是因为生病,身体难受,更主要还是因为心有挂牵,自责和悔恨的情绪充斥胸臆,怎么都没法入眠。
同时也跟这些年来朱厚照基本都昼伏夜出有关,突然让他大晚上的睡觉,自然无法安眠。
小拧子劝说道:“陛下莫要太担心,听几位大人说,延绥暂时没有消息恰恰是好消息……鞑子好像并没有跟我大明开战的勇气,不然的话他们早就调集大军跟沈大人开战了,何至于要等回到延绥,快到我大明地界才动手?”
朱厚照叹道:“你不懂,鞑靼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之前沈先生能安全在草原上行走,想必是利用了各部族间的矛盾,同时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他们没把握一口把沈先生所部给吃掉,所以迟迟不动手。”
“而现在眼看着沈先生就要带兵返回关隘了,事关颜面,就算达延汗再消极避战也要搏一把,以赚取他统治草原的威名。同时这也跟朕把九边兵马抽调到宣府,导致延绥之地兵力空虚有关……地方兵马本来就畏鞑靼人如虎,让他们守城还行,出击的话在兵力不如对手的情况下,肯定会瞻前顾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先生所部被困,不敢派出援兵!”
小拧子听到朱厚照这番话,才知道皇帝已经把延绥那边的形势思虑清楚了。
丽妃螓靠近朱厚照,温言细语道:“陛下,战事不是尚未生么?您莫要太过操心,三边有总制王大人,且辅谢阁老也在那边治理军饷,他们跟沈大人关系非同一般,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朱厚照微微侧头,斜着望了丽妃一眼,问道:“那爱妃,以你的了解,他们会出兵救援吗?”
丽妃被问得一愣,随即想到什么,重重点头:“会的,谁都不想我大明损失沈尚书这样的干臣,陛下固然是不情愿,一手栽培了沈尚书的谢阁老,又怎会情愿呢?”
朱厚照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希望如爱妃你所言……朕也只能寄希望如此,大明三千里关塞,又岂有沈先生一人重要?”
……
……
朱厚照临近天明时,还是睡过去了。
丽妃和小拧子被折腾一宿,又累又乏,便出房来准备各自去休息。
丽妃可以回房多睡一会儿,而小拧子心有牵挂,只能在皇帝卧房门口小寐,就算有太监在旁照应他还是不放心,因为朱厚照随时都可能会睡醒,要是身边没趁手的人便会大脾气。
“娘娘,您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出了门口,小拧子着急地凑到丽妃跟前,苦着脸问道。
丽妃正想着心事,闻言瞟了小拧子一眼,有些不太明白,问道:“拧公公,你这是着急陛下的病情,还是关心沈大人的安危?为何本宫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小拧子一怔,随即忧心忡忡地道:“奴婢都担心啊……沈大人乃是朝廷股肱,才略过人,也是陛下治国平天下的倚靠,要是他战死疆场,大明将少一根擎天巨柱……陛下的病情也是因为沈大人遇险而起。”
丽妃摇头道:“这根本是两回事……其实陛下的担心没什么必要,沈大人当前的困局或许是他自个儿精心设计的呢?”
“丽妃娘娘,您这话……奴婢听得不太明白,沈大人设计的?他……明明是陛下没有按照既定计划出兵,九边各路也都消极应战,最后陛下还把兵马全调到宣府来,这跟沈大人有何关系?”
小拧子智商明显不够用了,他说出来的话基本都是陈述事实。
丽妃没好气地道:“言多必失,听拧公公的意思,是要怪罪陛下?”
“奴婢并无此意。”小拧子突然醒悟过来,赶紧矢口否认。
丽妃道:“这话本宫听到耳中,不会出去乱说,但若你是在旁人面前如此说,怕是会惹大麻烦。至于沈大人,以他的智计,从开始就定了分路出兵的策略,以其神机妙算,能没想到最坏的结果?或者说,沈大人开始就该想到陛下和各路人马很可能会拒不出兵,这已经不是陛下相信谁的问题,而是陛下身边人,包括张公公和谢阁老等人,根本就没人支持开战,他又跟陛下分开来,其实也就意味着把话语权拱手交给他人。”
小拧子稍微一琢磨,大概明白了一点儿,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根本就是如此。”
丽妃神色冷峻,昂着头,成竹在胸道,“旁人看不懂沈尚书,但本宫绝对不会错看他,所以你根本不必牵挂,既然沈尚书能创造出如此境况,让所有人为他担心,也能让鞑靼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或许再过两天……捷报就该传来了吧?”
“捷报?”
小拧子大为惊愕:“丽妃娘娘,您这个说法,奴婢……听不懂!如今鞑靼人的兵马十倍于沈大人,在这种情况下您还说沈大人会打胜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拧公公,你不需要懂太多,这些话你不必对他人说,现在没人能搞懂沈尚书用意何在,不是吗?”丽妃道。
小拧子想了下,冲着丽妃点了点头,承认沈溪的确深不可测。
丽妃道:“既然我们都没有沈尚书的谋略,也没有他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就不要妄自揣测,只要看最后的结果便可。这两天想必张家口堡这边会跟死水一般沉寂,拧公公只管安心照顾陛下,剩下的事,自会有人完成!”
……
……
大同城。
除了官府和军中人关注与鞑子的战争外,还有人对沈溪面临的情况非常担心。
这个人便是一直留在大同没有离开的惠娘。
沈溪出兵后,惠娘便负责粮草调运事宜,沈溪费尽心思筹措来的粮草,京营押运的只是一部分,其他更多则是惠娘领导的商会在负责打理。
惠娘对自己相公的信心非常强,哪怕沈溪出兵后丝毫消息都没有传回来,惠娘也没有太过担心,因为这在她看来实在再平常不过,可当沈溪遇困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时,惠娘不可避免地还是牵肠挂肚。
恰在此时,李衿从京城抵达大同城,一则是过来向惠娘告知京城那边的情况,二则是辅佐惠娘处理好粮草划拨重任。
“……姐姐,现在寿宁侯和建昌侯在京城闹得无法无天,不但查封了货栈,还大肆抓捕小商小贩,现在又针对我们铺货渠道展开排查,就算我们有足够的粮食放出去平抑粮价,如今也没渠道卖出去。实在没办法,如今官兵到处抓人,我们商会只能倚仗老爷开具的兵部凭条出城躲避,现在京城里粮食价格一下子提高五成……老爷交给我的差事,没法完成了!”
李衿很自责,沈溪临行前安排可说非常周详,为防止战争期间京城物价大幅度上涨,不惜在京城囤积大量粮食,本来一切都控制得好好的,那些囤粮的人损失惨重,不得不随大流抛售粮食。
但在张延龄利用手头的权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情况急转直下,生活必需品价格暴涨,问题就在于李衿背后的靠山沈溪如今不在京城,而张延龄代表了官府,行事不择手段。
惠娘道:“衿儿,你不必自责,其实老爷走的时候也没说一定不能出意外,市场行情起起伏伏,谁能猜测得准呢?”
即便这话是属于安慰性质的话语,但李衿却听出惠娘的回答有些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心不在焉,只是随口劝说。
李衿疑惑地问道:“姐姐,我刚到大同,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路途上都没有渠道获取老爷的消息,姐姐在这里长住,可知老爷详情?老爷领兵在外打胜仗没有?”
被李衿如此追问,惠娘的眼泪“唰”地一下便流了下来,显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李衿有些惊慌失措,连忙站起来,扶着惠娘的肩膀,道:“姐姐,您可别吓唬妹妹,我……老爷到底怎么了?”